第二卷 讲故事 第一章 广场(第4/11页)

他们终于来到了广场。后来埃蒂才估算出到场的人数大概有七八百,但他第一次见到那群人的时候——在夕阳的红光下那一大片帽子,头巾,靴子和因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看上去人山人海,不知其数。

他们会往我们身上扔狗屎的,他想。往我们身上扔狗屎然后喊着“杀人树”。这个想法荒谬但却很强烈。

卡拉的人们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地上的青草,这条过道通向一个木制平台。广场四面全是装在铁笼子里的火炬。就算是那样,火炬也发出正常的黄光。埃蒂闻到了浓烈的油味。

欧沃霍瑟下了马。卡拉的其他人也是。埃蒂,苏珊娜和杰克则看着罗兰。罗兰没有立即下马,他的身体稍稍前倾,一只胳膊放在马鞍的前部,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然后他脱下帽子,将拿帽子的手伸向众人。他轻拍了喉咙三次。人群中传来一阵低语。是赞赏还是诧异呢?埃蒂不清楚。但没有怒气,绝对没有怒气,这是一件好事。枪侠将一只穿靴子的腿跨过马鞍,轻轻地下了马。埃蒂则更加小心翼翼地下来了,他清楚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刚才就把苏珊娜的背带放在了背上,现在他背靠着她的马站着。苏珊娜则从马背上滑到他背上,动作熟练,显然这是她经常做的。当人们看到她的腿在膝盖上方就断掉了的时候又开始窃窃私语。

欧沃霍瑟大步朝平台走去,一路还和几个人握了握手。卡拉汉紧随其后,不时在空中划个十字。人群中伸出几双手来牵马。罗兰,埃蒂和杰克三个人并排往前走。奥伊还待在杰克从本尼那里借来的油布做成的大口袋里,好奇地四处观望着。

埃蒂意识到他可以闻到人群的味道——汗水、头发和晒黑的皮肤,还有有时冒出来的西部片里的角色通常称之为(这称呼带着轻蔑,就好像卡拉汉说起水上市场一样)“嘘嘘水”的味道。他还能闻到食物的味道:猪肉和牛肉,新鲜的面包,煎洋葱,咖啡和格拉夫。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但他并不饿。不,不是真觉得饿。他始终摆脱不了这个念头,那就是他们正走的这条路会消失,人们会对他们群起而攻。他们是那么安静!在附近的某处他听见了欧夜鹰和三声夜鹰今晚的第一次叫声。

欧沃霍瑟和卡拉汉登上了平台。埃蒂警觉地看到来接他们的其他人都留在台下。可是罗兰毫不迟疑地走上了那三个宽大的木台阶。埃蒂跟在他后面,他很清楚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你还好吧?”苏珊娜在他耳旁说。

“还行。”

平台的左边有一个圆形的舞台,上面站着七个人,都穿着白衬衫,蓝牛仔裤,系着宽腰带。埃蒂认出了他们手上拿的乐器,虽然曼陀林和班卓琴很可能会奏出些让人想撒尿的古怪声音,但看到这些乐器仍然让他稍稍放心了一点。要是活人祭祀的话,他们可用不着雇乐队,是不是?那种情况下只需要一两只鼓来煽动观众就够了。

埃蒂背着苏珊娜转过身来面对人群。他很沮丧地看到从主街的尽头开始的过道真的消失了。人们都仰着脸看着他。男人和女人,老人和青年。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而且人群中一个孩子都没有。有些脸是长年暴露在阳光下的,脸上的龟裂可以作证。那种不祥的感觉又一次向他袭来。

欧沃霍瑟走到一个木桌旁。桌上放着一根飘动的大羽毛。那农夫拿起羽毛把它高高举起。本来就安静的人群现在是一片死寂,埃蒂可以听见有些老人呼吸时肺部发出的格格声。

“放我下来,埃蒂。”苏珊娜小声说。埃蒂不愿意这样,但还是照做了。

“我是七英里农庄的韦恩·欧沃霍瑟,”欧沃霍瑟说,他已经走到了台子的边上,手里举着那根羽毛。“听我说,我请求。”

“我们说谢啦。”人群低声说。

欧沃霍瑟转过身,一只手伸向罗兰和他的同伴们,后者则穿着一路风餐露宿的脏衣服站在那儿。(准确地说,苏珊娜并没有站着,而是在埃蒂和杰克之间,用臀部和一只手保持着平衡。)埃蒂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仔细地打量过。

“卡拉的男人们在集会厅已经听过逖安·扎佛兹、乔治·特勒佛德、迪厄·戈亚当斯和其他一些人的发言了,”欧沃霍瑟说,“我也在那里发言了。‘他们会来此然后抓走孩子们,’我说,当然是指狼了,‘然后接下来的一个世代或更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来打扰我们。就是这样,一向如此,我说就让它保持这样。’我想我的那些话也许说得有点仓促。”

一阵低语声在人群中响起,像微风一样轻柔。

“也是在那次集会上,卡拉汉神父说枪侠来到了我们的北面。”

又是一阵低语。这次更响了一些。枪侠……中世界……蓟犁。

“我们决定派一些人去看一下。这些就是我们找到的人。他们称自己是……卡拉汉神父称呼他们的那类人。”现在欧沃霍瑟看起来有些不舒服。就好像他在拼命想憋住一个屁似的。埃蒂以前看过这种表情,通常是在电视上,当政客们碰到解释不了的事情而想要逃避时就是这种表情。“他们说自己来自已经消失了的世界。也就是说……”

接着说,韦恩,埃蒂想,说出来吧。你做得到。

“……也就是说他们是亚瑟·艾尔德的后裔。”

“感谢诸神!”有个女人叫道,“神让他们来救我们的孩子了,他们来了!”

有一阵嘘声让她安静。欧沃霍瑟带着痛苦的表情等大家静下来,然后接着说。“他们可以为自己说话——这也是必须的——但是我已经看到很多事,足够让我相信这些人也许能帮助我们解决难题。他们带着几把好枪——你们已经看见了——他们也会用这些枪。用我的名誉保证。说谢哦。”

这次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埃蒂感觉到了里面的善意。他放松了一点。

“那么好吧,让他们挨个站到你们面前,你们仔细听听他们的声音,好好看看他们的脸吧。这位是他们的首领。”他抬起一只手指着罗兰。

枪侠向前跨了一步。红色的夕阳照得他的左脸像着了火一样;火炬的光则把他的右脸染成了黄色。他伸出一条腿。台下一片寂静,磨损的靴跟在地板上发出清亮的一声;埃蒂毫无理由地想起了拳头敲在棺材盖上的声音。罗兰深深鞠躬,向人们伸出双手,手心朝上。“蓟犁的罗兰,斯蒂文的儿子,”他说,“艾尔德的后裔。”

台下的人长出了一口气。

“希望我们相逢愉快。”他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埃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