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弱智(第2/9页)

尽管逖阿肯定已听过这一问候语的标准回答——祝收成增倍——不下一千遍,可她惟一会做的是再次抬起她宽大的白痴脸庞,对着天空发出雁叫般的笑声。这一刻,逖安感到一种意外的痛苦,不是来自手臂,或喉咙,或受伤的屁股,而是他的心。他隐约记得逖阿还是小女孩时的样子:漂亮并像只蜻蜓般敏捷,聪明得超乎想象。后来——

可就在他结束思考之前,出现了一种前兆。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下沉。消息会在我来到这里时传来,他心想。在这块没有好事只有厄运的不毛之地。到时间了,不是吗?超时了。

“安迪。”他说。

“在这儿!”安迪笑着说。“安迪,你的朋友!远游归来,愿意为您效劳。想知道你的星象吗,逖安君?是‘满土’。红彤彤的月亮,就是中世界所说的‘猎女月’。有个朋友会来访!生意兴隆!你会有两个主意,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坏主意是来到这里企图改变这块地,”逖安说。“别去管讨厌的星象,安迪。你来这里干吗?”

安迪的笑容或许不可能被扰动——毕竟他是个机器人,卡拉·布林·斯特吉斯乃至方圆几英里中的最后一个——但是在逖安看来,他的笑容变得不安起来,反正也没什么不同。这个机器人就像一个小孩被拉长成了大人,又高又瘦,简直超乎想象。他的腿和胳膊是银色的。他的头像个不锈钢管,上面有双电眼。他的身体,就是一个圆柱,呈金黄色。身体正当中——该是人的胸部的位置——贴着这样的图标:

这个傻东西究竟为什么或者如何得以保存,而所有其他的机器人都已消失——消失好几代了——逖安既不知道也不关心。你在卡拉的任何地方都可能看到他(他不会冒险离开边界)用瘦得出奇的银腿迈着步子,四处张望,偶尔当他存储(或者可能是清除——谁知道呢?)信息时,还会点点自己。他会唱歌,把飞短流长从镇子的一边传到另一边——报信机器人安迪是个永不疲倦的行者——而且他看起来喜欢传递星象胜过一切,尽管村子里的共识是这些信息没什么意义。

然而,他还有另一项功能,而且那意义重大。

“你为什么来这儿,你这个螺钉和柱子皮囊,回答我!是狼群吗?它们从雷劈回来了?”

逖安站在那里,抬头注视着安迪那张愚蠢的金属笑脸,身上的汗水开始发凉,他满心祈祷这个傻瓜会说不,然后继续唠叨他的星象,或者可能会唱“绿色的谷物阿达哟”,总共二十或三十诗节。

安迪仍然面带笑容,但他所说的却是:“是的,先生。”

“耶稣圣人啊,”逖安说(他从卡拉汉神父那里觉得那两个名字是一回事,但从没去深究过),“还要多久?”

“还有一个月它们就到。”安迪回答,仍然笑着。

“一个满月?”

“差不多,先生。”

那么是三十天了,再增减个一天。还有三十天狼群就来。寄望于安迪弄错了没什么意义。无人晓得这个机器人怎么在狼群到来之前就知道它们已从雷劈那么远的地方出来,但是他就是知道。而且他从没弄错过。

“他妈的去你的坏消息!”逖安喊道,他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感到狂怒。“你干什么吃的?”

“很抱歉是个坏消息,”安迪说。只听到他的肠子咔哒一声响,他的眼睛闪出的蓝光越发亮了,接着他后退一步。“你不想让我讲讲你的星象吗?是‘满土’之末,此时尤其适宜结束老营生,结识新朋友——”

“去你妈的破预言吧!”逖安弯下腰,抓起一团土块,向机器人掷过去。土块中的一个小石子撞在安迪的金属外壳上发出叮当一声。逖阿倒吸一口气,随后哭了起来。安迪又后退了一步,他的影子在杂种地里划出长长的一道。但是他可憎的笑容依然不变。

“来首歌如何?我在镇子最北端的曼尼学到一首有趣的歌,名字叫‘失落的时候,请神主宰’。”从安迪肚肠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定音管的颤巍巍的嘟嘟声,随后是钢琴琴键的潺潺声。“来了——”

汗水从他的双颊流淌下来,把他痒痒的睾丸粘在了大腿上。他心里充满该死的焦虑。逖阿仰起傻乎乎的脸,冲着天空叫了起来。而这个坏消息的传递者,白痴机器人,已准备为他演唱某种曼尼赞美诗。

“安静点,安迪。”他听上去相当理智,但却是牙关紧咬。

“遵命。”机器人回答,随后同情地保持着沉默。

逖安走到他大喊大叫的妹妹跟前,用一只胳膊搂住她,闻闻她身上冲鼻(并非臭不可闻)的味道。她只是工作和顺从,并不担忧。他叹口气,然后开始抚摩她颤抖的胳膊。

“停下,你这个咋咋呼呼的臭女人,”他说。用词或许恶劣,但语气却友善之极,而她只对他的语气有反应。她开始安静下来。她哥哥站在那里,她臀部的红斑紧贴着他胸腔下面的位置(她足足高了一英尺),任何从此路过的陌生人可能都会停下来看看他们,惊讶于他们面孔的相似和身材的极大差异。相似其实是自然的:他们是对双胞胎。

他用亲昵和咒骂相夹杂的话安慰妹妹——自她从东方回来成了弱智以后的这些年里,这两种表达方式对逖安·扎佛兹来说没什么不同——最后她停止了哭泣。当一只褐鸦从天空飞过,一边翻转着发出其惯有的一长串难听的叫声,她用手指着笑了起来。

一种感觉从逖安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也无从识别。“不对,”他说。“不。耶稣圣人和众神之神啊,这不对。”他望向东方,那边的小山连绵翻滚成一团升腾的黑膜,像是云雾但又不是。那是雷劈的边界。

“他们这样对待我们是不对的。”

“你肯定不想听你的星象吗,先生?我看到闪亮的硬币和一个美丽的黑衣女士。”

“黑衣女士们就甭指望我了,”逖安说,一边开始把挽具从他妹妹宽阔的肩膀上拉下来。“我是有妇之夫,相信你肯定知道得很清楚。”

“许多已婚男人都有自己的情人。”安迪评论道。逖安觉得他的口气几乎是扬扬得意。

“那些爱自己妻子的男人不一样。”逖安背上玩輓具(是他自己做的,大多数牲口棚里明显缺乏供人类使用的东西)转身往家里走去。“农夫也不行,不管怎么样。告诉我一个养得起情人的农夫,我就亲吻你闪亮的屁股。走,逖阿。抬起来,放下去。”

“回家?”她问。

“对。”

“在家里吃午饭?”她迷迷瞪瞪又充满希望地看着他。“土豆?”停顿了一下。“肉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