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4页)

单调的马蹄声起到了一些催眠作用,女术士很快睡着了。希瑞也打起了瞌睡。

醒来时,日头已经高挂空中。希瑞透过木桶和包裹向外窥视。她所在的马车位于车队前部,后面那辆车的车夫是个脖子上围着红方巾的矮人。从矮人间的谈话判断,她猜他的名字叫保利·达尔伯格。他身边坐着弟弟里根。她还看到温克骑着马,身旁陪着两名执法官。

杰洛特的坐骑洛奇拴在马车上,朝她轻轻嘶鸣一声。她看不到自己的红棕马,也看不到特莉丝的灰褐色骟马。毫无疑问,它们都在车队后部,跟备用马匹拴在一起。

杰洛特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靠近亚尔潘。他们一边轻声说话,一边喝着二人中间那只桶里的啤酒。希瑞竖起耳朵,但很快就厌倦了——他们谈的是政治话题,主要是亨赛特王的意图和计划,还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特殊行动:亨赛特王打算支援邻国亚甸的德马维王,因为亚甸正面临战争的威胁。杰洛特对区区五车咸鱼能怎么帮助亚甸守军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亚尔潘装作没听出杰洛特的嘲弄,解释说某些品种的鱼十分贵重,所以区区几车咸鱼就足以雇佣一个全副武装的阵队征战一年,而每一个全副武装的连队都能带来可观的帮助。杰洛特为他们的行动如此隐秘而感到惊讶,但矮人回答说,这本来就是个秘密任务。

特莉丝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弄掉了头上的敷布,还含混不清地说着梦话。她叫某个叫科文的家伙把手拿开,又立刻宣称命运无法逃避。最后,在声称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变种人之后,她安详地睡着了。

希瑞也觉得很困,但亚尔潘的轻笑声让她清醒起来:他正跟杰洛特聊他们过去的冒险。他说他们去狩猎一条金龙,可那龙就是不肯就范,最后还把猎手们打得落花流水,甚至把一个补鞋匠吞下了肚。希瑞一下子来了兴致。

杰洛特问到什么“掠夺者”的近况,亚尔潘说不知道。他转而问起一个名叫叶妮芙的女人,杰洛特立刻沉默下来。矮人喝了几口酒,开始抱怨叶妮芙到现在还在记恨他,虽然那些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俺在苟斯·维伦的集市上遇见了她。”他讲道,“她一开始没注意到俺——等她发现,就像只母猫一样冲俺吐口水,还狠狠地侮辱俺过世的母亲。俺拼了老命才跑掉,她却在俺背后大喊大叫,说早晚会抓到俺,让俺的屁股里长出草来。”

希瑞想象亚尔潘屁股长草的样子,不由咯咯笑了起来。杰洛特嘟囔一句女人和她们冲动的天性什么的——而矮人觉得,这远远不足以描述她的恶毒、固执和记仇。杰洛特没接茬,于是希瑞又打起瞌睡。

这一次,她被响亮的人声吵醒了。确切地说,是亚尔潘的声音——他在大叫。

“哦,是啊!这么说你知道?这就是俺的决定!”

“小点声儿。”猎魔人安静地说,“车上还有个生病的女人。你要明白,我不是在批评你的决定或决心……”

“是啊,当然啦。”矮人讽刺地说,“你只是心照不宣地笑笑而已。”

“亚尔潘,作为朋友,我只是警告你:无论哪方都唾弃骑墙派,至少会投以猜疑的目光。”

“俺没骑墙。俺已经明确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但你始终是个矮人。你对这一方来说是异类,是外人。而另一方……”

他闭了嘴。

“好啊!”亚尔潘咆哮着转过身,“好啊,继续说,你还等什么?尽管说俺是叛徒,说俺是人类的走狗,说俺为了几块银币和难吃的食物就去对付为自由而战的同胞!哦,说啊,说出来。俺不喜欢听人含沙射影。”

“不,亚尔潘。”杰洛特平静地说,“不,我什么也不会说。”

“哦,是吗?”矮人赏了拉车的马一鞭子,“你不想说?宁可这么盯着俺笑?一个字也不想说,对吗?可你却能对温克说:‘请别指望我的剑。’多傲慢啊,多么高贵又自豪啊!让你的傲慢跟该死的自尊都见鬼去吧!”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不想掺和这场冲突。我想保持中立。”

“这不可能!”亚尔潘大喊,“你不可能保持中立!你还不明白吗?对,你什么都不明白。滚,滚下俺的马车,骑上你的马,带着你中立的傲慢滚出俺的视线。你让俺烦透了。”

杰洛特转过头,希瑞期待地屏住呼吸。但猎魔人一言不发,只是站起身,轻快而灵巧地跳下马车。亚尔潘等他解开拴在扶梯上的母马,便又朝拉车的马甩出鞭子,同时低声咒骂一句。希瑞听不明白,但他的语气很吓人。她站起身,也准备跳下车去找她的红棕马。矮人转过身,不情愿地打量着她。

“你也是个讨厌鬼,小女孩。”他气呼呼地喷着鼻子,“俺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女士和小女孩,该死的,俺甚至没法直接在这儿撒尿——俺还得停下马车,跑进树丛去!”

希瑞双手叉腰,甩开淡灰色刘海,仰起头。

“你自找的!”她愤怒地尖声回答,“只要你少喝点酒,齐格林,就用不着费事了!”

“俺喝多少酒关你屁事,黄毛丫头!”

“别嚷嚷,特莉丝刚睡着!”

“这是我的马车!我想嚷嚷就嚷嚷!”

“矮树桩!”

“你说啥?你这没教养的小崽子!”

“我说矮树桩!”

“俺劈了你这小……啊,该死!吁——!”

矮人仰起身子,在最后一刻抓紧缰绳,再迟一点儿,两匹马就要踩到挡路的树桩了。亚尔潘在车夫的座位上站起身,用通用语和矮人语大声咒骂。在唿哨声和咆哮声中,他终于让马车停了下来。矮人和人类同时跳下马车,跑上前来。他们拉着马匹的缰绳和挽具,把它们牵到没有障碍物的路面上。

“亚尔潘,你打瞌睡了?”保利·达尔伯格走过来,怒气冲冲地说,“活见鬼,要是你撞上去,车轴就完蛋了,车轮也会粉身碎骨。该死的,你到底……”

“滚一边去,保利!”亚尔潘·齐格林咆哮道,愤怒地用缰绳甩打马屁股。

“你运气好。”希瑞在矮人身边坐下,甜甜地说,“你也看到啦,让猎魔人女孩坐上你的马车,总比你独自一人强。我提醒得很及时。要是你在驾驶位上撒尿,然后撞上那根树桩——哎呀呀,光是想想可能的后果,我就怕得……”

“你能安静会儿吗?”

“那我不说了。一个字都不说。”

她只沉默了不到一分钟。

“齐格林阁下?”

“俺不是什么阁下。”矮人用手肘推推她,龇了龇牙,“俺是亚尔潘,听明白没?咱们一起赶车,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