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八章 夜里的演出(第3/5页)

我半作弄地问:“那你会怎么做?你会当个无财不婚的男人,还是不管有钱没钱,娶了再说?”这个问题似乎让莱里同样感兴趣,她抬起头来想听听詹米的答案,同时又假装非常注意格伦开始吹起的笛音。

“我?”詹米似乎被这问题逗乐了,摇着头笑道,“这个嘛,既然我一开始就是个穷光蛋,而且看来没什么机会发财,我想,要是我这么穷还有姑娘愿意下嫁,还真是幸运。而且,我对海蛇肉可没什么胃口。”

他还打算继续说,但被莱里止住了。莱里羞怯地将手搁上詹米的臂膀,脸部泛起潮红,然后又急速把手缩回,好像詹米的手臂是烧红的铁。

“嘘,我的意思是,他要开始唱了。你们不想听吗?”

“噢,要啊。”詹米期待地稍往前坐,接着发现自己挡住了我的视线。他要我坐到他的另一边,莱里则移到板凳下。我看得出她对这安排颇为不悦,于是坚持自己待在原位,不过詹米一定要我换位置。

“不行,你坐过去会看得、听得比较清楚,而且要是他说起盖尔语,我还能一边小声说给你听。”

虽然众人在他弹奏时窃窃私语,不过在每段演奏间都会给予热烈的掌声,并且随着清亮甜美的琴音低声哼唱。突然间,厅内一片寂静,众人正屏气凝神地期待着。格伦说话的声音清澈得一如歌声,每个字都毫不费力地直达厅堂的高耸天顶。

“两百年前,那时……”他以英语说着。我突然感到一阵似曾相识,这正是我们在尼斯湖的导游说起大峡谷传说时的语气啊。

不过,格伦所说的故事无关鬼怪或英雄,而是精灵。

“……有一支精灵族住在巨龙岩附近,这座岩山以在此伏居的巨龙命名。菲昂杀了巨龙,并在巨龙倒地之处埋下龙骸,这座岩丘便以此为名。菲昂和他的武士们离世之后,来此定居的精灵族想找人类的母亲哺喂精灵的孩子,因为人类拥有精灵没有的特质,而精灵族认为,这些特质可以透过喂食人乳,传给自己的孩子。

“而巨龙岩当地的尤恩·麦克唐纳在他妻子产下长子的夜里,正好在一片漆黑中外出照顾牲口。一阵夜风和他错身而过,他在风吹的声息里竟听见妻子的哀叹。她的叹息声一如产子前的叹息,尤恩听到她在风里,便转过身以圣父、圣子与圣灵的名,将刀子抛进风中,他的妻子随即安然落在他脚边的地上。”

众人异口同声的“啊”就落在故事结尾的句点上。格伦紧接着又讲了关于精灵族的聪明才智和工于心计的故事,以及他们和人类世界互动的大小事。这些故事有些以盖尔语诉说,有些则以英语道出,选用何种语言显然是看哪种语言最适合故事中字词的声韵,因为每个故事的声韵都是如此优美,甚至超越内容本身。詹米果真信守诺言,在我耳边将盖尔语小声译为英语。他翻译起来毫不费力,速度极快,我想这些故事他先前必已听过多次。

我在这些故事中特别注意到一则男子夜里出外到精灵山的故事。他听到山上的岩石传来女人“如泣如诉”的歌声,于是再靠近一点细听,结果听到了这些话语:

我是巴尔奈领主的妻子,

精灵族又把我劫来这里。

男子听到后随即赶到巴尔奈家里,发现屋主不在,而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消失了,便急忙找来牧师,带着牧师赶到精灵山。牧师对着山上的岩石祝祷,洒上圣水。突然间,夜幕变得更加浓黑,一阵如雷巨响传来,接着月亮在云后出现,月光映照出草地上一个精疲力竭的女子身影。她是巴尔奈的妻子,怀里还抱着孩子。这女子疲惫不堪,好像历经了长途旅程,却又说不出曾到过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此地。

厅内其他人也有故事要说,格伦便坐在凳子上啜着酒休息。大伙儿在炉火旁一个接一个地说着故事,厅内气氛变得恍惚迷离。

有些故事我几乎没有听入耳中。我已经恍惚了,不过不是因为故事内容,而是因为我自己。天旋地转的思绪在酒、音乐和精灵故事的催化下,层层交叠。

“两百年前,那时……”我脑海里响起韦克菲尔德牧师的声音。

在苏格兰高地的传说故事里,时间总是以两百年前开始,就跟你听过的“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还有被困在精灵山岩石块里的女人,她们经历一段时间的长途旅行,精疲力竭地抵达,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如何来到这里。

我觉得手上寒毛冷得直竖,不安地抚了几下。两百年——从一九四五年到一七四三年,对,接近两百年了。还有女人穿越石阵……我突然想到,一定都是女人吗?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别的念头:她们能回去,用圣水、咒语或刀子,她们能回去。所以,也许,也许我真的回得去。我一定得回到纳敦巨岩石阵那儿。我感到一股让我稍微晕眩的兴奋感蹿升而起,我伸手去取酒杯,想喝点酒,好让自己平静。

“小心!”我的手指摸找着,碰到了我漫不经心地搁在一旁板凳上的水晶杯,而杯中酒液近乎全满。詹米长长的手臂伸了过来,越过我的大腿,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酒杯,避免了一场惨剧。他拿起杯子,优雅地以两根偌大的手指夹住杯颈,轻轻在鼻下前后晃着。他把杯子递给我,眉毛高高挑起。

“莱茵河来的。”我解释道。

“哈,这我知道。”他还是一脸促狭表情,“科拉姆的酒,对吧?”

“哎呀,没错。要不要尝点?很好喝。”我递过杯子,手还有点颤抖。詹米犹豫了一下,接过酒杯喝了一小口。

“啊,这酒好喝。”他递回酒杯,“不过酒劲也是双倍强劲。科拉姆因为腿疼的关系,晚上都会喝。”他紧紧看着我问:“你喝了多少?”

“两杯,噢,不,三杯。”我有点逞威风地说。

“不会吧。”他的眉毛依旧高高挑着,“多数人和科拉姆共饮两杯之后就会在桌底下躺平了,而你竟然没醉,真是让我印象深刻。”他又把杯子从我手上拿开。

詹米语气坚定地说:“而且,我觉得你最好别再喝了,不然你连楼梯都爬不上去。”他杯子一倾,从容喝下杯中的余酒,接着把空酒杯递给莱里,看都没看她一眼。

“小姑娘,你把杯子拿回去好吗?时候也不早了,我想送比彻姆女士回她房间。”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接着便把手放在我肘下,扶我朝拱道走去,留下这女孩在背后瞪着我们离去,还好她的表情还不至于想杀人,让我松了一口气。

詹米随我上楼,而且出乎意料地跟着我走进房间,但这惊喜在他关上门随即脱下上衣之后就消失了。原来我忘记两天前就打算帮他解掉绷带这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