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二章 巨石矗立(第3/8页)

“嗯,怎么样?还是我的命运可怕到不宜揭露?”我试着保持轻快语调。

格雷厄姆太太怀疑地抬起头,满是疑虑地看着我的脸,但依旧握着我的手。她摇摇头,抿着嘴。

“不是,不是,亲爱的。你的命运并不在你的手掌,掌纹只是个种子。”她犹如禽鸟般的头往一边翘起,思索着什么,“你知道,人的掌纹是会变的,在你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掌纹可能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以为人生下来掌纹就是这样,定型了。”我急着想抽出我的手,“那这样看手相有什么用?”我无意失礼,但觉得这样细看手相实在颇为恼人,特别是紧接在茶叶占卜之后。

格雷厄姆太太出乎意料地微微一笑,将我的掌心合起:“哎呀,亲爱的。因为你的掌纹会说出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人,这就是掌纹为什么会变化、也应该变化。有些人的掌纹是不会变的,就是那些悲惨到从不改变自己的人,不过这样的例子不多。”她捏捏我合起的手掌,轻轻拍了几下。“我想你不会是那样的人。对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来说,你的掌纹显示你已经历过许多变化。当然,这可能是因为战争。”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又好奇起来,于是心甘情愿地摊开手掌。

“那从我的掌纹判断,现在的我是怎样的?”

格雷厄姆太太皱着眉,不过没再执起我的手。

“我说不上来。这很奇怪啊,因为多数的掌纹都有相似之处,虽然我不会说看过一例就等于全部,不过,通常都有重复图样……”她突然迷人而古怪地露齿而笑,露出非常洁白但显然是人造的牙齿。

“你知道,我们就是这么算命的。我每年都会在教会的园游会上算命,也许该说战前曾在园游会上算命,我想现在又可以重操旧业了。我就坐在帐篷里,头上绑着头巾,插着从唐纳森先生那儿借来的孔雀羽毛,披着‘东方智者袍’,其实就是牧师的教服,满身孔雀羽毛,黄得跟太阳似的。一个女孩子走进来,我假装看她的手,却偷偷打量她的人,发现她的上衣短到胸口,身上有廉价香水味,耳环垂到肩上。我无须水晶球,就知道她明年园游会之前就会有小孩了。”格雷厄姆太太歇了口气,灰色眼眸里透出调皮神情,“如果我握着的手没戴戒指,那就先预言她快结婚了。”

我笑了出来,她也笑了。“所以,您根本不看手相,只检查戒指啰?”我说。

她露出惊讶的神情:“噢,当然要看手相啊!通常,这只是让你对待会儿会看到什么有心理准备。”她对着我摊开的手点着头,“不过,这图样我倒是从没见过。这根大拇指……”她往前倾,轻轻按了按我的指头。“拇指的掌纹变化不大,代表你是意志坚定的人,不会轻易妥协。”她对我眨了眨眼,“诸如此类的话,我猜你的丈夫也告诉过你了。”她指指我拇指根的肉丘。

“这是什么?”

“这叫‘维纳斯之丘’。”她拘谨地抿起双唇,嘴角却无法自抑地扬起,“如果是在男人身上,你可以说这代表他颇好女色。不过,对女人来说,意义就有点不同了。我说得委婉点,我猜你的丈夫可不喜欢离开你的床榻。”她低声咯咯笑着,笑声出乎意料地讳莫如深又带点淫猥,让我脸都微微涨红起来。

这位老管家又细细看着我的手,伸出食指这边刺刺、那边戳戳。

“这里,你看,很深的生命线,表示你很健康,而且可能也会一直这么健康。生命线中断,表示你的人生有剧变。不过,我们不都如此吗?但是你的生命线断得比我常见的更细碎,全都断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而你的婚姻线——”她又摇了摇头,“你的婚姻线岔了开来,这也不是不常见,而是意味着两段婚姻。”

我微微动了一下,但马上抑制住。不过格雷厄姆太太还是察觉到了,随即抬起头来。我想,她在这点上也许算是个颇为敏锐的算命者。为了让我安心,她顶着灰发的头摇了摇。

“噢,不是的,小姑娘。这不是说你的好丈夫会发生什么事,而只是说,如果这件事发生了……”她在说“如果”二字时轻捏了一下我的手,以示强调,“你是不会将此生余日浪费在哀悼中而独自憔悴的。这掌纹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初恋已逝,你是可以再度陷入爱河的人。”

格雷厄姆太太近视似的眯着眼,看着我的手掌,尖短的指甲轻轻在我深刻的婚姻线上滑动。“多数人岔开的婚姻线都是断裂、不连续的,你的却是分岔。你应该没有暗地结两次婚吧?”她面带淘气地抬头看着我。

我摇头大笑:“我哪儿来的时间啊?”接着,我翻过手心,露出手掌外缘。

“听人说,手掌外缘这些小记号表示会有几个孩子?”希望我的语调听起来很自然。我的手掌外缘是让我失望的平滑一片。

格雷厄姆太太朝我的手瞄了一眼,显示她对这个说法的不屑:“哼!等你生了一两个孩子,线可能就跑出来了。这就像你脸上的纹路,根本不能预示什么。”

“噢?不能吗?”听到她这样说,我可笑地松了一口气。我正打算问她横过我手腕底部的那条深线代表什么意义(会是自杀的倾向吗),韦克菲尔德牧师端着空茶杯走进厨房打断了我。他将杯子放在水槽旁的滴水盘上,开始笨手笨脚、东碰西撞地在橱柜里翻找,显然希望有人帮忙。

格雷厄姆太太马上弹起身子,挺身捍卫自己在厨房的神圣地位,动作敏捷地将牧师推到一旁,动手把茶具在准备端进书房的茶盘上摆好。牧师立即把我拉到一旁,好让出一条路来。

“兰德尔太太,您不妨到书房来和我们再喝杯茶吧?我们又有令人十分满意的新发现了。”

我看得出来,不管他们发现的东西是什么,牧师虽然外表镇定沉着,内心其实乐翻了,神情就像小男孩口袋里藏着癞蛤蟆似的。很显然,我得跟着去看看乔纳森·兰德尔的洗衣账单、修靴子的收据,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迷人”文献。

弗兰克无法自拔地深陷在一堆破纸片中,当我走进书房时,他也没抬头看我一眼。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纸片交到牧师肥短的手中,退到牧师背后,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盯着纸片瞧,好像无法忍受这些纸片暂时离开他的视线。

“所以?”我指着脏纸片,恭恭敬敬地说,“嗯,所以,的确非常有意思。”

事实上,纸上细长的手写字迹颜色褪得严重,又装饰得龙飞凤舞,看来并不值得我去判读其内容。不过有张文件保存得比其他破纸好些,页首有个像是纹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