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搜寻 第十一章 杜格尔带来的信息(第2/5页)

默塔在先前到访的村庄和农场,总是以谨慎的态度探听消息,但面对这些吉卜赛人,他却直截了当。出乎我的意料,他直接说我们要找的是个个头高大、头发火红,眼睛像夏日晴空般清澈的男子。满车的吉卜赛人一个个交换着眼神,却全都抱歉地摇头。没有,他们没见过他。不过……领头的人站了出来,是那个迎接我们的穿着紫衫的年轻男子,他比着手势说,倘若巧遇我们要找的人,他会派人通知我们。

我微笑鞠躬,默塔也做出手势示意收到通知会有酬赏。这件事虽在微笑中进行,但也夹杂着怀疑的眼神。最后,我很高兴默塔宣布我们必须上路,无法留下过夜,但十分感谢各位。他从皮袋子中丢出几枚硬币,并特意让皮袋子看起来只装了一小把铜板。待硬币分下去作为晚餐的谢礼,我们便离开,接下来只听见再见、感谢和祝福的话语不绝于耳,至少我听起来他们的意思是这样。

他们很可能会尾随然后杀掉我们,因为默塔的行为看起来很像他们确实会这么做。他骑着马,急速奔驰到两英里外的交叉路口,躲进一旁的树林里,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路面。

默塔前后张望,被雨水濡湿的黄昏中,路面上空无一物。

“你真的觉得他们会跟踪我们?”我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他们有十二个人,我们只有两个人,我想最好假设他们会跟上来。”听起来很合理,我毫不迟疑地跟着他又迂回闪躲了一阵,最后抵达罗斯摩尔,我们在一个谷仓里歇脚。

隔天开始下雪。雪很小,只薄薄地覆在地上一层,就像磨坊地板上的面粉一样,但我很担心。我不愿意想着詹米一个人在石楠丛中,没有遮风避雨之处,至今身上只有被巡逻队抓走那天所穿着的上衣和苏格兰披肩,然后要以此面对冬日的风雪。

两天后,传递消息的人来了。

太阳尚未下山,但在峡谷峭壁之间,夜晚已经来临。随着暮色加深,枯树下隐秘的小径已几乎看不见了。我害怕在沉重夜色间跟丢信使,紧紧跟在他身后,有一两次甚至踩上他拖曳在地上的斗篷。终于,他不耐烦地咕哝几声,转身把我推到前面,一手放在我肩膀上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感觉走了很久。穿梭在耸立的岩石和浓密的枯树丛间,我早已忘记转过几个弯了。我只希望默塔一直跟在身后,保持在听力可及的距离内,尽管我看不见他。来旅店找我的男人,是个中年吉卜赛人,不会说英语,却断然拒绝其他人跟他走,他明确地指了指默塔,又指了指地板,表示他必须留在原地。

这个季节的晚风十分强劲,我厚重的斗篷几乎失效,无力抵挡无人的野外突然袭来的强风。我一方面想到詹米在没有遮蔽的地方度过寒冷潮湿的秋夜,内心十分担忧,一方面又想到即将见到他而感到雀跃,内心就在这两种心情下纠结着。突然间,我的背脊蹿上一股寒战,这跟寒冷的天气无关。

我的向导终于拉住我停下,捏住我肩头要我小心,然后便离开小径消失了。我试图耐心站着,双手交叠在手臂下取暖。我确定我的向导,或者会有其他人,一定会回来,毕竟我还没付钱给他。刺藤丛中寒风呼呼吹过,就像鹿的鬼魂仍然在没命地逃离猎人。湿气不断从靴子缝隙渗入,水獭油脂做的防水层已经磨损,我一直没空重新上油。

向导跟刚刚突然离开时一样,突然再度出现,我得咬着自己的舌头才能遏住尖叫的冲动。他扭头示意我跟上,把一丛赤杨木压向一旁让我通过。

洞穴入口很窄。灯笼在壁架上照耀着,映出面向入口等待我的高大人影。

我向前冲去,但还没碰到他,就发现那人不是詹米。失望的打击如重拳揍在肚子上一般,我向后退,并一次次吞下哽在喉间不断冒出的浓浓胆汁。

我双手紧握在侧,指头深深嵌进大腿肉里,等自己冷静下来才开口说话。“已经出了你的管辖范围,不是吗?”我以冰冷的声音说道,自己都吓了一跳。

杜格尔·麦肯锡看着我努力控制情绪,黝黑的脸上没有丝毫同情。他拉住我的手肘,往洞穴深处走去。远处堆叠着好几捆包裹,超过一匹马能承载的分量。所以,他不是孤身一人。不管他带的是什么,绝对不想暴露在旅馆主人和马夫好奇的眼神之下。

“在做走私勾当?”我说,头朝那堆物品一指。接着我自己想出了更好的答案:“不是,不完全算走私。是给查理王子的货品,嗯?”

他没打算回答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面对我,双手放在膝上。

“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他突然迸出一句话。

我深吸一口气,身体紧绷。消息,不是好消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我又吸了一口气,困难地吞下口水点头:“说吧。”

“他还活着。”他说,我胃里最沉重的一块冰块融化了。杜格尔歪着头专注看我。看我是否会昏过去?我隐约想着。反正我没昏倒。

“两个星期以前,他被带去基特利提附近。”杜格尔继续看着我说,“不是他的错,是运气太差,他迎面遇上六个龙骑兵,其中一个认出他来。”

“他受伤了吗?”我的声音仍很镇定,但双手已经开始发抖。我把双手紧紧贴着双腿。

杜格尔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勉强说:“他被关在温特沃思监狱。”

“温特沃思。”我语气平淡地复述道。温特沃思监狱,原为一座巨大的边境要塞,建于十六世纪末期,后来的一百五十年间又经历数次改建。建筑石块涵盖的范围如今已扩及近两英亩,密封于受尽风吹日晒的三英尺高的花岗岩墙后。不过就算是花岗岩墙,也会有门,我想。我抬头准备发问,却见那勉强的表情还留在杜格尔脸上。

“还有呢?”我问。他淡褐色的眼睛毫无惧色地与我对视。

“三天前受审,被判了绞刑。”

冰块回来了,而且更沉重。我闭上眼睛。“什么时候行刑?”我的声音连自己听来都觉得遥远,于是我再次睁开眼,眯眼看着摇曳的灯火重新对焦。

杜格尔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不会太久。”

我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一点,终于可以松开拳头。“那我们得加快动作,你带了多少人手?”我说,仍旧保持镇定。

杜格尔没有回答,反而起身走向我。他伸出手,拉我站起来。同情的表情回来了,眼里还潜藏着深深的遗憾,这比他目前说过的话还要让我惊骇。

他缓缓摇头。“不,姑娘,我们没有办法救他。”他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