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二章 女巫,你不应让她活着(第4/13页)

她是个披着黄色围巾、瘦小驼背的女人,当她向前走来,我感觉自己麻烦大了。她不是村民,不是我见过的人。她赤着脚,为了走来这里,脚上沾满了尘土。

“你有什么事,要控诉这两个女人吗?”高瘦的法官问。

那女人很害怕,不敢抬起眼睛看法官。不过,她摇了摇头,群众纷扰的说话声静了下来,想听清楚她的话。

她声音很小,马特不得不请她重说一遍。

她和丈夫有个生病的孩子,出生时很健康,后来却怎么吃都长不大。最后她们认为,这孩子是精灵的调换儿,便把他放到克罗哥伦山的精灵座上。他们在一旁监看,要是精灵把孩子换回,他们还可以重获自己的孩子。他们看见两位夫人站在那儿,往精灵座走去,抱起孩子,然后说了些奇怪的咒语。

女人细瘦的手纠缠在一起,在围裙下方扭动。

“两位大人,那晚我们整夜看着。黑夜降临的时候,很快来了一个很大的恶魔,那个庞大的黑色身影,无声无息从阴影中蹿出,在我们放婴儿的地方弯身。”

群众中传出一阵敬畏的交谈声,我感觉自己背部和后颈的毛发也微微竖立起来,即使我知道那“很大的恶魔”就是詹米,而他只是去看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我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当太阳升起,我和我男人出去看。发现那个调换儿已经死在山上,却没看到我们自己的孩子。”说到这里她失声痛哭,围裙掀到脸上,掩住哭泣的脸。

调换儿的母亲像是某种信号,群众向两旁分开,彼得的身影走了进来。我看见他,心中暗自叫苦。那女人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感到群众不满的情绪转向了我,现在只需这个男人讲述水怪的事。

马夫享受着这风光的一刻,直起身体,夸张地指向我:“你们叫她女巫是对的,法官大人!我亲眼看见这女人把一头水怪从尼斯湖里叫上来,去帮她办事!大人,那生物又大又恐怖,长得跟松树一样高,脖子就像大青蛇,还有眼睛大得跟苹果似的,眼神好像可以偷走人的灵魂。”

法官们看来对他的证词印象深刻,交头接耳讨论了几分钟,彼得则挑衅地怒瞪着我,有种“要你好看”的表情。

最后,胖法官中断讨论,傲慢地命令一直站在旁边待命的约翰·麦克雷。

“狱卒!”他转头指向那个马夫喊道,“把那人带走,铐上枷锁叫他闭嘴,处罚他的当众酗酒闹事。这里是严肃的法庭,我们没有时间调查一个醉鬼无聊的指控,只因为他喝了太多威士忌看见了水怪!”

马夫彼得震惊得忘了反抗,狱卒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他张大着嘴,被带走的时候还疯狂地回头瞪我。我忍不住挥挥手指,在他身后给他一个小小的敬礼。

议程的紧张气氛稍微缓和,但事情的发展接着急转直下。一排女孩和女人,上前发誓说她们曾向吉莉丝·邓肯买过符咒和春药,借此达成一些目的,如害别人生病、拿掉不想要的孩子,或者对男人下迷咒。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发誓说符咒有效。我不禁讽刺地想,对于一个包办所有项目的医术士来说,这实在是个令人眼红的辉煌记录。虽然没人宣称从我这里得到过这种好处,却有好几个人说,她们常看到我在邓肯夫人的药草室里混磨药草。这的确是事实。

不过,这种控诉不太可能致命。也有同样数量的人宣称我曾治愈他们,而使用的不过是一般药材,没有什么咒语、符咒或任何魔法。在舆论压力下,这些人还上来为我辩护,这需要很大勇气,我万分感激。

站了这么久,我脚开始痛。法官可以比较轻松地坐着,犯人却没有椅子可坐。不过当下一位证人出席时,我就完全忘了脚痛的事。

贝恩神父喜好夸大的本能和科拉姆有得比,他推开教会的大门,现身广场中央,拄着一根橡木拐杖,脚跛得很厉害。他一步步走到广场中间,朝法官低头鞠躬,接着转身扫视群众,以严峻的目光压下鼓噪声。待群众仅剩下不安的轻微呢喃,他才开口,声音像鞭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抽了下来。

“这场审判是针对你们的——克兰斯穆尔的村民!‘瘟疾在他面前开路,热症随在他的足后。’正是你们让自己遭受诱惑,脱离正轨!是你们播下风的种子,而如今旋风降临于此!”

我目不转睛瞧着,对他的表演天赋感到惊讶。也许他只有在危机来临之际,才有办法突然展现演说的才能。他用华丽的语言铿锵地继续说着。

“疾疫将降临此地,你们将因罪而死,除非能将之净除!你们已把巴比伦大淫妇迎来此处!”我想他是在说我,因为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你们已把灵魂卖给敌人,将英格兰毒蛇揽入胸怀,如今全能的上帝要对你们施以报复。‘智慧将救你脱离淫妇,脱离甜言蜜语的娼妓。为此,她的家属趋向死亡,她的行径通往黄泉。’忏悔吧,百姓们,以免后悔莫及!快快跪下双膝,祈求宽恕!驱逐英格兰淫妇,断绝和撒旦的契约!”他扯下腰上的玫瑰念珠,大大的木十字架朝我的方向挥舞。

这段表演虽然精彩,但我看得出来马特渐渐不耐烦。同行相忌,或许。

“嗯,神父。”马特说着朝贝恩神父微微鞠躬,“你对这些女人提出的控诉,可有证据?”

“我有。”一长串演说之后,矮小的神父已镇定下来。他伸出食指,带着威胁指向我。我得控制住自己才能不往后退。“两周前,一个礼拜二中午,我在理士城堡花园里见过这个女人。她用了超自然的力量,叫来一群野狗追我,我被追得跌倒在地,甚至差点送命。我的腿虽然受伤严重,但还是成功远离了她。这罪恶的女人试图引诱我,要我跟她私下会面,而在我成功抵挡她的诡计之后,她便对我下诅咒。”

“一派胡言!这是我听过的最荒谬夸大的事了!”我愤怒地说。

贝恩神父原本看着调查员的那只眼睛,转而盯着我,像发狂一样幽幽闪着光。

“女人,你承认对我说过这些话吗?‘现在跟我走,神父,不然你的伤口就会溃烂化脓’?”

“嗯,我的语气和缓一点,不过意思差不多。”我承认。

神父得意地收紧下巴,打开教服下摆。他露出一条绷带,上面有血干掉的污渍,湿答答地沾着黄脓,包在大腿上。露在绷带外头的苍白肌肉肿了起来,可怕的红色纹路从绷带下方的伤口蔓延而出。

“我的天哪!你得了败血症。你得立刻接受治疗,否则你会死的!”我被这景象吓了一跳,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