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乱之火 Chapter 16 姓兰德尔的都该死(第2/3页)

亚历山大枯槁的双手捧着兰德尔的脸,对他笑了笑,安慰他道:“没事。我没事的,翰。”

我一手托在玛丽肘下轻轻催她下床。不管兰德尔为人如何,都该让他有时间私下和弟弟说最后几句话。

玛丽失去希望,大受打击,她没有反抗,跟着我到房间另一头,由着我让她坐在凳子上。我从水罐里倒点水沾湿手帕,想给她擦擦眼睛,但她只是呆坐着,槁木死灰地抓着手帕。我叹口气拿起手帕,替她擦脸,并帮她尽量梳顺头发。

后方传来轻轻的哽咽声,我朝床那儿看去,兰德尔还是跪在地上,脸埋在弟弟的大腿上,而亚历山大握着他的手,轻抚他的头发。

亚历山大说:“翰,你知道我拜托你这件事是很难开口的,但如果你爱我这个弟弟……”话没说完,他突然大咳,脸上因为过度用力泛起一阵潮红。

詹米的身躯原本就绷得很紧,现在更显僵硬。兰德尔似乎感觉到詹米的目光停在他身上而僵住身子,但他没有抬头。

兰德尔一只手放上弟弟肩膀,仿佛要平息他的咳嗽,冷静地说:“别担心,你知道你用不着开口,我会照你的意思去做,她就是……那个女孩?”他往玛丽的方向瞟了一眼,但不太想直视她。

亚历山大点点头,仍在咳嗽。

兰德尔双手放在亚历山大肩上,想让他躺好。“没事的,我会想办法让她生活无虞的。你放心吧!”

詹米低头看我,睁大眼睛,我看着他缓缓摇头,感觉寒毛从背脊一路窜起。现在一切都合情合理了,为什么玛丽尽管痛苦,双颊却红润娇艳,还有为什么她愿意嫁给伦敦的犹太富商……

“不是钱的问题,她有身孕了。他……”我停下来,清清喉咙说道,“我想亚历山大希望你娶她。”

亚历山大点点头,眼睛仍然没有张开。他喘了一会儿,然后张开眼睛,明亮的浅棕色双眸盯着哥哥,他哥哥的表情既震惊又无法理解。

“没错……翰,我要你为我照顾她。我想……让我的孩子姓兰德尔。你可以……让他们在社会立足,比我能做的更多。”他伸出一只手,摸索着。玛丽抓住他的手紧揣在怀里,仿佛抓住浮木一般。他温柔地对玛丽微笑,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她闪耀的深色鬈发,那鬈发落在她脸颊旁,遮住了她的脸。

“玛丽,我希望……哎,你知道我希望什么,我希望的很多。我也对很多事感到抱歉,但我不后悔我们彼此相爱。经历了这些快乐的日子,我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只是我怕有人欺负你、羞辱你。”

“我不在乎!谁知道都无所谓!”玛丽忍不住大喊。

“但我在乎。”亚历山大轻声说。他对兰德尔伸出另一只手,兰德尔犹豫一下后便握住。亚历山大把两只手拉在一起,玛丽的手动也不动,兰德尔的手则十分僵硬,就像木头砧板上的死鱼。但亚历山大紧包住他们两人的手,紧紧覆在一起。

“你们是我最亲爱的人,我把你们交给对方。”亚历山大轻声说,轮流看着两张脸。听到这临终的最后请求,两张脸都面露惊恐,但也因为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亲人,同样充满强烈的哀伤。

“可是……”从我认识兰德尔以来,第一次见他哑口无言。

“很好。”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亚历山大睁开眼睛,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对哥哥微笑,“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就让我为你们主持婚礼。就因为这件事,我才请弗雷泽夫人带堡主前来。大人,请问您愿意和妻子一起当我们的见证人吗?”亚历山大抬头望着詹米,詹米从惊愕中醒来,机械般地点点头。

我从来没看过这三个人那么灰头土脸。

亚历山大太虚弱,只好由面容僵硬的兰德尔帮忙,把牧师的白领圈系到亚历山大苍白的脖子上。兰德尔本人看起来也糟透了,疾病让他面容枯槁,在脸上深深凿出皱纹,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岁,眼窝深陷如同人骨刻出的深穴,穴里一双眼睛向外凝视。他身上一如往常,穿着无可挑剔的行头,于是整个人看来就仿佛裁缝把衣裳套在做工拙劣的人体模型上,模型脸部仅是在木头上随便刻出眼鼻。

至于玛丽,她悲伤地坐在床上不停哭泣,眼泪无助地落在斗篷上,头发乱糟糟的,我只好尽量帮她打理,替她拉直连身长裙、梳理头发。她沮丧地坐着吸鼻子,眼睛盯着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一手撑着梳妆台,一手在抽屉里找东西,最后拿出一本大大的《公祷书》。书太重了,他没办法像平常一样举在面前,他也站不起来,于是重重坐在床上,书摊开放在膝盖上。他闭上眼,喘着粗气,一滴汗水从脸上流下来,在书页上留下了汗渍。

“诸位好……”亚历山大开始主持。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其他人,希望他选的仪式简短一点。

玛丽止住啜泣,又红又亮的鼻子在苍白的脸上特别显眼,上唇还有一道鼻涕的痕迹。兰德尔面无表情地从袖子里抽出亚麻手帕,默默地递给她。

她淡淡点头接过,默默地用手帕抹抹脸。

“我愿意。”她脱口而出,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兰德尔也允诺了,口气坚定却充满抽离感。眼前缔结婚约的两人都不在意彼此,他们的眼睛都盯着祈祷书,全副心神只放在眼前坐着的这个男人身上。

结束的一刻,也不适合恭喜新人,我们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詹米带着询问的目光看我一眼,我耸耸肩。我那时嫁给詹米之后马上就昏过去了,所以也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做。玛丽好像即将步上我的后尘,她看起来也快昏过去了。

仪式完成后,亚历山大动也不动地坐了一会儿。他淡淡笑着,若有所思地环视房间,目光轮流在每张脸上停留,从兰德尔、詹米、玛丽,一直到我。他柔和的浅棕色眸子对上我的眼,我看到他眼底深处的光辉。残烛越烧越短,但烛芯却闪耀起来,瞬间明亮而炽烈。

他的目光在玛丽脸上徘徊,然后闭上眼,极度不舍而痛苦。我听到亚历山大痛苦的呼吸声,他皮肤苍白的光泽渐渐消退,烛光黯淡下来。

亚历山大仍闭着眼,一只手则盲目地摸索。兰德尔抓住他的手,扶住他的肩膀,让他慢慢躺到枕头上。亚历山大修长的手像男孩一般光滑,不安地抽动,比白衬衫还苍白。

“玛丽。”青蓝色的唇吐出低语,玛丽用双手包住亚历山大躁动的双手,紧抱在胸前。

“我在这里,亲爱的,我在这里!”她弯下身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玛丽的动作逼得兰德尔往后一步,于是他离开床边,面无表情地站着低头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