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故事 鸦巢决战(第2/26页)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支细长的绿藤,顺着他的胳膊爬上了桌面,吐出一小点黄花,不等完全凋谢,又顺着原路退了回去。白澜看到他手背上隐然有个金子色的文身,仿佛是一个旋转的日轮,不由得心里悚然一惊。

此时白澜闻到一股强烈的骚臭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光头客人的身后,还无声无息地跟着匹状如牛犊的长毛畜生。那畜生带着一身毛发上带着奇怪的绿色,一昂头露出口雪白的尖牙,原来是头巨狼。

“客官,小店不许带宠物进……”

一枝藤草从秃头袖子下穿出,如电飞起,勒住他的脖子,将他缠绕在柱子上。

“救命。”白澜从喉咙咯咯地挤出了一声。

秃头人不受打动地上下打量白澜,微微张嘴,同狼一样尖利的白牙上带着种急不可耐的味道。他龇着牙道:“送一壶酒、一桶热水,四十斤生牛肉到房里去。要快。”

喉咙上的压力突然消失,白澜滑落在地,他摸着脖子坐起来,发现秃头人已经消失了,只是听到厚衣袍在楼梯上拖动,以及犬科动物蹑手蹑脚走路的声响。

这声响余音未消,空气里铮铮响了两声,一名瘦骨嶙峋仿若风一吹就倒的琴师走了进来,他闭着眼睛,右手上抱着只焦尾古琴,左手上一支长竹竿笃笃地点着地面,看情形是名瞎子,看打扮显见是个游方卖唱的吟游人,除了那琴看上去较为名贵之外,倒不见什么特别,但白澜还是充满不信任地向琴师身后望去,地板上光溜溜的,确实没有其他古怪畜生。

终于来了个还算正常的人,他望着那瞎子如此想,不由吁了一口气。

那琴师走得气喘吁吁,摸着了桌椅一坐下来,慢声细语道:“店家可在?借热茶一杯,吃点东西好赶路。”从背后包裹里掏出一轮大如斗笠的锅盔面饼,吃了起来。

白澜急忙端上热茶,一个不小心,却将半盏茶水泼到这瞎子袖子上。他大惊失色,连忙用围裙去擦。那瞎子一避,嘿嘿笑道:“算了,不妨事,店里生意还好吧,店主人忙去吧。”

他的手举起来的时候,白澜眼尖,又看到他手腕上有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一个仿佛六弯新月簇拥成的莲花形状挂坠在其上晃动,不断向外荡漾出金色的光纹。

白澜啊了一声。

“咦?”瞎子侧着耳朵一顿下巴,仿佛在倾听什么。

“坐下歇息片刻吧。”瞎琴师突然说。他的声音洪亮,几乎将白澜唬一跟斗,待明白过来这不是和自己说话,不由得吃了一惊,急扭头向店外看去,果然门外还一声不吭地立着一人,正在雨里淋着。

只看到那人面貌丑陋,驮着背,头和脖子仿佛枯树上的结子,不自然地向前探着,手脚关节又粗又大,一看就是个干苦活的农民,只是面色却如石灰一样惨白。

那驼背农民动作僵硬地走前两步,进了店门,直起身来,轰隆一声响,一个重物滑落在地。白澜张大了口,发现驼背上居然背着副棺材。

“老天,棺材不能……”白澜迎头撞上驼背农民那死人一样的目光和脸孔,不由得把“进店”两字吞入肚子里。

瞎琴师也饶有兴趣的侧着头对着这位新客人,好像在嗅探他的气息,最后微微一笑,那干瘪的笑容比死人还难看。他问那农民:“是运灵回家乡么?这样的大雨,一路辛苦呀。”

“月亮快升起来了吧?”回答他的是个瓮声瓮气死气沉沉的声音,就像是从农民鼓起的腹部发出。农民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骷髅头盖制成的碗,就着天井接了点雨水,那雨水在碗里瞬间化为红色,仿佛一碗浓浓的血水。驼农民端着就喝了下去。

我不管了。白澜绝望地在心里嘀咕着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他现在一心只想钻入楼梯下睡觉的地方,给自己灌上两杯白酒,然后用被子蒙上头呼呼睡去。

而在店堂里,强盗们的屁股在凳子上的扭动也越来越多,他们在道上混的时间不少,看出来这些形象举止怪异的客人有问题。他们相互对视,不出声地埋怨自己人,最后决定扯呼。

强盗头子是个动作迅速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丝毫也不耽搁工夫,一眨眼的工夫就和四名党羽跑了个干净,临走还偷走了酒桌上的几副碗筷。

白澜没看到这伙贼人的偷窃,他的注意力被柜台后的窗户上一阵翅膀的扑腾声吸引过去了。一只大黑乌鸦在窗台上跳跃,嘴里还叼着一卷黄纸。

白澜悄悄绕回柜台后,将乌鸦抓在手里,取下那卷黄纸。那乌鸦体型有平常乌鸦两倍大,带来了这卷黄纸,满面骄傲地呱呱叫了两声,一蹦一跳地在柜台上找米粒吃,却被白澜不耐烦地赶到一边。

白澜蹲在柜台后,对着那页纸沉吟半晌,叹了两口气,钻在柜台底下,在一大堆积满灰尘的物事中翻找,果然找到了一打发黄的纸,将它们放在一起藏好,然后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

琴师正好吃完饼子,擦了擦嘴,说:“一间上房。”

“上房,上房,”白澜没好气地一遍遍抹着面前光溜溜的柜台,“上房已经满了。”

“上房一间。”那背着棺材的农民转过身来,嗡嗡地从肚子里发出声来。

一听到这阴森森仿佛骨头相互摩擦的嗓音,白澜的粗话就堵在了嗓子眼里,挤出一副苦脸,道:“真的只有两间中房了,两位客官不妨再往前走一段,不用完全天黑,就可赶到前面河骏城,许多客人都宁愿多赶一程路,到大地方住宿呀。光洁松软的大床。还有热水洗澡。还有歌姬跳舞。”

“哦?”那瞎眼琴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只是外面如此大雨声,要不要继续行进让人拿不定意。

正在此时,门上又响。白澜嘟囔着不好听的话前去开门,门扇一拉开,却见那五名逃跑的强盗又排着队灰溜溜地站在眼前。

白澜委屈地一摊双手:“几位大爷,真的没房间了,你们不是走了吗?何苦又回来呢?”

强盗头子悻悻地甩着头发和连鬓胡子上的雨水,动作好象一条狗。“你以为我们不想走吗?”他有一头又黑有长卷曲的乱发,冷笑时露出嘴角锋锐而参差的金牙;一双淡紫色的眼睛,这让他的脸显得有些轻佻。

“前面的路断了,走不通了。”他说,把沾满污泥的刀往桌子上一扔,大咧咧地坐回原先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