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蛮舞宴歌 第五章(第2/2页)

彤云山一战是瀛棘和逊王的最后决战。阎浮提王的五万精锐占着有利地势与逊王的七万大军对峙。逊王大军远来疲惫,粮草转运又远,各部联军新合一处,虽然人数占优,却未必是瀛棘的精锐之师对手。只是此时阎浮提王的心里有了牵挂,就不再显露出年轻时刀刃一样锋锐的用兵。他第一次显出犹豫踌躇的迹象,死守天险鹧鸪梁,要待逊王粮尽时再击之,逊王却出奇兵袭击了他的粮道,更得到青阳虎豹骑的强助。阎浮提王最后不得不在态势不利的情形下放手一搏。

逊王的一生之中,也许还有过许多如此甚或更大规模的惨烈之战,但对阎浮提王来说,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大战从早上直到晚上,瀛棘本来还有胜机,但年老的阎浮提王却中了流矢,从马上倒撞下来,瀛棘士气大落,三骑七卫在数倍于己的围攻下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左右武威卫抢下阎浮提王瀛台魏巨,败中有序地退回瀛海,不几日阎浮提王即告驾崩,原先在瀛棘武力压制下的各部联盟当即崩溃。

逊王钦佩已死去的阎浮提王的功绩,依然邀请新瀛棘王参加他在朔方原召开的库里台大会。但瀚州草原上的人都明白,瀛棘从此已退出瀚州争霸的舞台。在偏安一隅的白梨城里,他们先祖的这些勇武的事迹开始慢慢地消散在风里,和东陆的接触使瀛棘开始发展农耕和商业,他们安居乐业在八百里的瀛海之畔,农耕使他们富裕,但也使他们追求安逸。瀛棘人开始老了。

贺拔蔑老要说的这个故事比书记官长孙鸿卢说的那些东西要诡异和有趣多了,而且他的年龄老得让他足以经历过许多事件。但他总是讲着讲着就睡着了,而醒来后就记不起来讲到什么地方了。他回忆的时候,光亮就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两眼变成呆滞的没有光芒的灰色石头。

大合萨也没有闲着,我有一次看到一批神秘的蒙着面的客人从北方而来,他们躲过大家的眼睛,偷偷地钻入大合萨的帐篷里。他们马上的包裹沉甸甸的,密谈了一天一夜,我早晨出门的时候,那些马已经不见了。大合萨推门而出的时候,仿佛瘦了一圈。他摸着我的头,沉重地点着头,仿佛把什么东西寄托在我身上了。我连忙逃开,以免被他那沉重的目光压垮。

不过大部分时候,我还是喜欢去找他玩。他的屋子里总有许多植物的种子和草叶,他一忽儿浸制,一忽儿煮泡,一忽儿制膏,总有许多手段来炮制那些花花草草,因为这个缘故,他的帐篷里总是萦绕着各种香甜的气息。

他在干这些事的时候,我就给他打下手,有时候他也会把这些药物直接撒在我头上和身上,或者让我喝一些甜甜苦苦的药水。他说那些东西能让人风邪回避,百病不侵。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拿我做试验呢。他看我的目光与众不同。没人的时候他会喃喃低语,把我的手指放在他的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虽然我的指头上还没有象征权力的指环。

赤蛮很快在蛮舞人眼中站了起来。草原上的思维方式是简单的,虽然他是个异族人,而且有着家奴的身份,但当这名跛子独力从草原深处拖回了一只庞大的黑豹尸体时,他们就把他当成了值得尊敬的叶护。赤蛮得到了一匹非常好的白马,那匹马的主人被一匹发疯的野猪咬死了,赤蛮跟踪了三天三夜,杀死了那只野猪,从而得到了拥有那个死人财产和妻子的权利。除此之外,他得到了许多朋友,不过他和蛮舞长青之间的结还未解开。

我让他高兴了一夜,然后把他召到我的跟前,说:“赤蛮,在这儿我都没有自己的帐篷和财产,你敢有吗?”

“不敢。”赤蛮恭恭敬敬地说。他把老婆和马都还给了蛮舞人,不过他还是留下了几把好兵器。赤蛮把一把上好的短刀送给了我,我用一根粗粗的皮带系在脖子上。它剥起兔子皮来非常方便。

他教我怎么样挥舞长刀,怎么样把刀用双手举在头顶上,立定身子,斜劈下去还要巧妙地往里一拉,一刀就能让粗如木桶的栓马桩削成两半,削得尖尖的上半段木桩落下来,能笔直地插进土里,和原先的栓马桩挨在一起。赤蛮始终是我的奴仆,我喜欢踩在他头上爬上马背。虽然我的小红马很听话,我已经能够让它跪下来直到我爬上马背,但我还是喜欢这样。

客居的生活似乎特别漫长,我们窝在这个歌舞明媚的蛮舞原上,与我的部族——那个远在北方的阴羽原,那个苦难中的瀛棘部,显得越来越远。

偶尔那个青甲的那可惕会遇到我们,他在夜晚的黑幕里狠狠地瞪着我们,毫不掩饰他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