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阴羽苍狼 第一章(第3/3页)

那一日夜里,青阳大军用长杆挑着武威卫、玉铃卫统领的头,四面进击岸门,四万瀛棘大军土崩瓦解,一万多人丢了性命,更多的人当了俘虏。

瀛棘大将军昆天王瀛台寒回只带着十几骑,逃回了白梨城。

不三日前方快报传来:三万瀛棘青壮均在岸门山被青阳王吕易悭下令坑杀。算下来瀛棘部户户俱有亡人,白梨城内登时一片缟素,哭声震天。

瀛棘王我大伯瀛台又惊又哀,当天夜里驾崩了。他没有子嗣,我父亲前山王瀛台檀灭,夜里被大合萨也里牙火者匆匆招入王宫,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披上了黑底白边的王袍,成了这个将要灭亡的国度的帝王。

瀛台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堪离宫里溜他的黑马。他狠狠地抽了座下的烈马一鞭子,把冷笑抛在了一溜尘埃里:“这时候把我们家扶上昭德殿,做这败国之君,那是要我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愤虢侯兼殿中羽林将军瀛台白那一年才十八岁。我出生的那天夜里,他拉开偏殿的木板滑门,在冰冷的空气里俯下身来看我。铁甲上的寒气扎伤了我的眼睛。

他从我乳母的手中接过了我,楚叶不敢拦他。我扑腾着挣扎,感觉到了他的敌意和仇恨。

“这是个灾星。”他咬着牙说,“他来干什么,还是死了干净。”

我感觉到腋下的手指如铁圈般越箍越紧,压榨得我喘不过气,发不出声来。

我看见他的一只眼睛在黑暗中亮如星辰,另一只眼睛的位置上则是一道张扬狰狞的刀痕。

愤虢侯生下来就只有一只眼睛能视物。他七岁那年,父亲带他到瀛海之畔游猎,愤虢侯虽然年幼,目睹草舞万里,兽走鹰飞,不禁心有所感。

父亲手下一名东陆来的清客诌了口诗取笑他说:

瀛海入云去,

两岸夹苍茫。

乌角无咽声,

铁甲有萧寒。

狂草悲万里,

王侯心下伤。

二子目流泪,

一行。

前山王瀛台檀灭身边围着的众人哈哈大笑,愤虢侯却勃然大怒。他拔出腰带上的匕首,一刀扎在自己盲了的左眼上,鲜血泉涌而出。他虎视眈眈地看着那名清客道:“这一行,算眼泪吗?”

我父亲前山王瀛台檀灭为人更是严谨小心,我二哥这刚猛暴烈的性情便不为人所喜,加上他的身世蹊跷,父亲从此待他更薄,但愤虢侯我行我素,整日里与一群大小相当的小厮伴当舞枪弄棍,在白梨城中横冲直撞,素来无人敢挫他颜色。

此时楚叶张惶无措,她既不敢拦阻性如烈火的二公子,又不能眼看着我死于此刻,于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咚咚有声。

愤虢侯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乳娘,又看了看我,手上一松,笑道:“你磕头干什么——哈哈,我瀛台白还真能杀死一个连牙齿都没长出来的乳儿不成。”

他仰天长笑,那笑声苍凉悲戚,如同百里之外对月长啸的狼声,这一生都镌刻在我的脑海中。瀛台白的身世始终都是一个谜。他们说他是铁狼王的儿子,而不是前山王的亲生儿子。

那个夜晚,他低头俯在我的耳边,用火热的充满威胁的口吻说道:“也许等你再长大一点点,我们再来算这一笔帐,没有人会知道……”

我这一生头一次放声哭嚎,我的哭声如同肆无忌惮的山洪一样汹涌澎湃。窗外有无数的鸟扑啦啦地拍翅飞去。

“好。”瀛台白赞许地夸了一声,“有我们瀛台儿郎的模样。”

他把我抛还给乳娘,推门而出。我看见他跨上一匹黑马,穿过漫天而落的花瓣,渐渐远去。虽然是在园里,那马儿跳腾决荡,便如飞驰在战场上一般,在花雨的尽头,他拔刀挥舞,然后哐啷一声纳刀入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