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典当行

对于女人来说,前男友这种生物,就像是埋在地里的尸骸,有的时候她们会在上面踩上几脚,生怕他钻出来吓人,有的时候她们又在上面插几炷香,盼望有鬼魂出来显灵。

——《废城生命集团人际交往分部员工手册》第2页

法则一:禁止暗示客户故意“死当”

挂断电话之后,程书寒躺在床上哭了起来,眼泪从眼角流出,滑过太阳穴,沿着发迹蜿蜒至耳边,然后分成两行,一行淌到脖子上冰凉刺骨,另一行滴落在床单上,泪痕点点。临到最后的拒绝,她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完全不顾及感情,只谈论所谓的商业价值。

同一时刻,只有一墙之隔的厨房里——

这把菜刀虽然是从朋友的店里买的,但还是花了300元钱,切起来也没有厂家宣称的那样锋利,所以心里还是有点懊悔居然又上了熟人的当。怀着这样的心情,阿隆手腕每一次抬起都感到格外吃力,刀刃与食材的摩擦声“噗嗤噗嗤”,也毫无节奏感可言。

程书寒坐起来,望着墙上的海报出神,那是一张去年某个名作家签名售书的海报,她也去了现场,除了像普通书迷一样表达了仰慕之情外,她还跟对方约定了赌局:一年之内,我也会成为你这样的人。名作家脑子里塞满了角色、桥段以及乐于献身的女文青,自然不太可能记得住一个狂妄后辈的话,但是程书寒却是认真的,所以海报上还挂了一个倒计时牌,时刻提醒着赌局的存在和时间的流逝。

而此刻,距离赌局结束还剩三天。

却偏偏在最后的关键环节出了问题,明明已经看得到对面的风景了,面前竟突然横亘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她站起来,倚着墙,慢慢地走到厨房门口,探出头,看着男朋友阿隆背对自己站在操作台前,手腕上下摆动。

“喂。”她叫了一声。

阿隆转过头来,嘴上带笑,脸上带泪。

“又切洋葱?”

“亲子丼当然需要很多洋葱啦,饿坏你了吧?半个小时内就让你吃上!”

程书寒斜睨着眼睛,他没发现我刚刚在哭吗?总是这样,煮饭、烧菜、煲汤,老是以为做一些好吃的料理就可以满足我、抚慰我,程书寒小声叹口气,要不要跟他讲我正面临的困境呢?要不要告诉他我现在的焦急无奈还有无计可施根本不是一碗日式亲子丼就可以解决的?“我跟出版社那边谈了,我的书可能印不了。”

“为什么?”阿隆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刚刚主编打电话来说,嗯,就是认识了三年的那个主编,我以前也在他手底下实习过半年,算是老相识了。他说最近情感小说市场的行情不好,市面上流行的都是天文科普和旅行方面的书,已经没多少人能静下心来看情感小说了。”

阿隆切完了洋葱,把它们一片片地装进盘子里,他总是切得很好看,每一片的厚薄都一样。“是因为刚刚证实的那个什么末日传言吧,那么多科学家一起跳出来证实,还是很吓人的。就算是在50年之后,也还是会影响大家的情绪吧!人嘛,担心起自己性命的时候,就没工夫去看那些虚假的东西——”

“我写的不是虚假的东西!”程书寒没想到男友竟然又说出这个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虚假、幼稚、做作,尽管老是用“我客观地评价”这样的话来开头,但被贴上这样的标签还是让身为作者的自己无法接受,尤其是这个标签还来自自己最亲密的人。他,真的是我最亲密的人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阿隆赶紧道歉,同时手边的事情也没有停下,他拿起碗里的鸡蛋,轻轻地在碗边磕了一下,然后把蛋清和蛋黄倒进碗里。

只会站在原地道歉,嘴里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呢?程书寒皱起眉头,恨不得说出“你就不知道过来抱抱我吗”这样的话。算了,这个只会躲在厨房里的男人。“然后主编说,除非我自己出钱印刷。”

“自费出书吗?”5只鸡蛋都装进了碗里,阿隆拿起筷子调了几下,勾出漂亮的纹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啊,我的卡里只剩不到一万块了。”

“我的更少。”程书寒握住调料盒里的一瓶食用油,神经质地抠着上面的标签,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这是新买的?”

“什么新买的?”阿隆转身看着女朋友,对方这样的口气在一年半的交往中已经听过很多次,是她生气的前兆。

“这瓶油。”

“对,今天买的。”

“干吗买这么贵的?这个牌子比以前吃的那种贵一倍吧?”

“是贵一些,但是用这种油做出来的菜味道更好,而且我听说——”

“我不想听你说!把钱花在这些地方有什么意义吗?东西好不好吃还不是一样吃?能填饱肚子不就行了?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做出来的菜是不是很可口、很正宗!一个大男人,把精力用在这些方面,真是无药可救!”

阿隆定定地看着程书寒,没有说话,手里的筷子定格在半空中,上面沾着的蛋液缓缓地滴落在地板上。

“我今天不吃饭了!什么亲子丼!蛋炒饭不就完了?”程书寒扔下这句话,重重地把食用油放回调料盒里,没再看男友一眼就走回了房间。

听见卧室的门被关上,虽然并没有很用力很大声,阿隆仍有心脏被重击的感觉,他看着摆满操作台的食材,不知如何是好。

跟新入职的三名技术中层确认他们的期权认领。

和副组长完成这个月的薪水发放。

把过生日的同事的礼物分发出去,一共是7个人。

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这三项,中间还夹杂各种各样的琐碎之事,比如被从来不看员工手册的同事询问“为什么上个月的部门奖金到现在还没有收到”,比如被刚刚办完离职所以认为不需要再对人力资源部同事态度谦和的前员工高声质问“凭什么季度奖金不能按比例支付”。

筋疲力尽。

程书寒趴在办公桌上,嘴巴一开一合,如同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不要再有人来敲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的门了,不要再有人来问那些傻问题了,不要再让我看到那么多高不可及的薪水自己却无能为力了。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她在心里喊,但无人应答。

“书寒,去吃饭吧。”薪酬福利组的副组长说。她是个温和的中年女人,对谁都是细声细气,即使在那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面前也是如此,一副很好欺负的食草动物模样。程书寒可以想象,如果自己继续在这里熬下去,过几年就会是她那个样子,一想到此,她就感到人生黯淡得寻不到光明的方向。

“嗯,好。”但她似乎还没有底气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