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神偶尔也有父爱

尼克最后听见的是海治的抱怨:“嗯,这可不太好啊。”

他不知道这次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或许他把他们转移到了独眼巨人的洞里,或是另一座火山上方一千英尺的位置。他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他没有了视觉,其他感官也都锁闭了,接着膝盖一弯就昏了过去。

他在无意识状态里尽情遨游。

梦和死亡是他的老朋友,他知道怎样操纵它们的黑暗边陲。他放空自己的思想,开始寻找塔莉亚·格雷斯。

痛苦的记忆碎片在他脑中掠过——他的妈妈在向他微笑,妈妈的脸被金光荡漾的威尼斯大运河照亮;姐姐比安卡笑着拽着他穿过华盛顿特区的购物中心,她绿色软帽的阴影投在眼睛和鼻子上的雀斑上。他看见波西·杰克逊在威斯特奥弗大厦的外墙处,保护着尼克和比安卡不让蝎尾怪伤害他们。尼克紧握着魔咒小雕像喃喃低语:“我好怕。”他看见了他的老幽灵导师迈诺斯带领他穿过迷宫。迈诺斯的微笑冰冷又残酷:“别担心,哈迪斯的儿子,你一定能报仇的。”

尼克无法阻止记忆的冲击,它们就像长春花之地的幽灵一样扰乱着他的梦—— 一群漫无目的又悲伤的乌合之众请求得到关注。“救救我,”他们似乎在对他耳语,“记得我、帮助我、安慰我。”

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细看他们,否则他们只会用欲望和遗憾来粉碎他。他唯一能做的是保持专注,继续向前。

我是哈迪斯的儿子,他心想,我要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黑暗是我与生俱来的。

他一路向前穿过灰黑色的地带,寻找关于宙斯的女儿塔莉亚·格雷斯的梦。然而地面在他的脚下溶解,他掉进了一片熟悉的死水中——混血营里许普诺斯的小屋。

他被埋在了成堆的羽绒被子下,半神们在自己的铺位上打鼾。在壁炉架上方,一根黑色树枝向碗里滴着遗忘之河的乳白色河水。熊熊火苗在壁炉里噼啪作响。壁炉前面,第十五小屋的首领正靠在皮革扶手椅上打盹—— 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有着蓬乱的金发,还有温和的牛脸。

“克洛维斯,”尼克向他吼着,“看在诸神的分上,不要做力量强大的梦!”

克洛维斯的眼睛突然睁开,他转头盯着尼克,尼克知道这是克洛维斯自己梦境的一部分。真正的克洛维斯依然在营地的扶手椅上打鼾。

“噢,嗨……”克洛维斯打哈欠时嘴张得能吞下一个小神,“对不起啊,是我又让你偏离正轨了吗?”

尼克磨了磨牙,这没什么值得生气的。在梦中行动时,许普诺斯小屋就像中央车站一样,不管你去哪儿,都一定会路过这里。

“既然我来了,那就捎个信吧。”尼克说,“告诉喀戎,我已经和几个朋友带着雅典娜·帕台农雕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克洛维斯揉了揉眼睛:“真的吗?你们怎么带着她啊?你租了辆货车还是什么?”

尼克尽量简明扼要地解释这件事,通过梦境来传递的信息永远是模糊的。尤其是当你让克洛维斯办事时,越简单越好。

“我们被一个猎手追捕,”尼克说,“我猜是盖娅手下的一个巨人。你能把这件事告诉塔莉亚·格雷斯吗?你比我更会在梦中找人,我需要她的建议。”

“我试试吧。”克洛维斯啜饮着一杯热巧克力,“在你走之前,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克洛维斯,这是在梦中!时间是不确定的。”尼克提醒他。

除了这个,尼克也担心现实世界中会发生什么。他的身体可能会自动猝死,或被怪兽包围。可他依然无法强迫自己醒来——他在影子旅行中消耗了大量体力之后尤其不能。

克洛维斯点了点头:“是的……但我认为你应该看看今天在作战会议上发生的事。我睡着了一会儿,但是——”

“让我看看。”尼克说。

梦境改变了。他忽然出现在了主屋的活动室里,营地的所有高级首领都围在乒乓球案边。

半人马喀戎坐在桌子一端,他的马形下半身坐进魔法轮椅后,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他的棕色卷发和胡子比几个月前多了些灰色,脸上蚀刻着深深的皱纹。

“事情我们没法控制,”他说,“现在来回顾一下我们的防御情况吧,我们应该站在哪一方?”

来自阿瑞斯小屋的克拉丽丝向前坐了一下,她是唯一全副武装的人,简直是个典型。克拉丽丝可能连睡觉时都穿着战斗装备。在说话的时候,她会用匕首来示意,这使得其他人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我们的防线是最坚实的,”她说,“营员们已经准备随时战斗。我们控制了海滩,战船在长岛海峡上也所向无敌。但那些愚蠢的巨鹰占领了我们的空域。那些蛮夷把我们通往外界的三条内陆通道都截断了。”

“他们是罗马人,”芮秋·戴尔一边说一边用记号笔在牛仔裤的膝盖部位涂鸦,“不是蛮夷。”

克拉丽丝用她的匕首指着芮秋说:“那他们的盟友呢?你没看见昨天到达的那个双头人部落吗?还有发着红光并手持大战斧的狗头人?他们对我来说就是野蛮人。如果你能预见到这些就好了。如果当我们最需要你的预言力量时,它不失灵就万事大吉了!”

芮秋的脸红得就像她的红头发:“这不是我的错,是阿波罗赐予的预言出了问题。如果我知道怎么恢复它——”

“她说得对。”威尔·索里斯是阿波罗族的首领,他把手轻轻放在克拉丽丝的手腕上。不是所有营员都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不被克拉丽丝刺伤的,但威尔总有办法化解人们的愤怒。他缓缓放下她的匕首。“我们小屋中的每个人都受到了影响,不仅仅是芮秋。”

威尔蓬松的金发和暗蓝色的眼睛让尼克想起了伊阿宋·格雷斯,但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也就仅止于此了。

伊阿宋是一名战士,这一点从他锐利的目光、高度的警惕性、身形中积蓄的能量都可以看出来。但威尔·索里斯更像是一只在阳光下伸懒腰的瘦猫。他的动作松懈且无威慑力,目光柔和而深邃。他穿着褪色的巴巴多斯冲浪T恤、短裤和人字拖,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但尼克知道他在遭遇攻击时勇敢无比。在曼哈顿之战中,尼克见过行动中的他——他是营里最好的战地医生,冒着生命危险拯救受伤的营员。

“我们不知道在德尔菲发生了什么,”威尔继续说,“我爸爸没有回应任何祈祷者,或出现在任何梦中……我的意思是,虽然现在所有的神都无声无息,但这并不像阿波罗的做法。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桌子对面,杰克·曼森哼了一声:“领导了这次攻击的那个罗马败类——他是不是叫屋大维啊?如果我是阿波罗,并且有这样的后代,我一定会亲手埋藏我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