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骑在青鬼背上的人(第2/4页)

博雅擎杯在手,大口喝酒,仿佛要让酒渗入五脏六腑里一般。

“那是雪山童子的舍身偈吧。”晴明道。

这雪山童子的舍身偈,原是《涅桀经》中的一段故事。

有一天,雪山童子为了追求佛法而行走在山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此世的众生万物都变幻无常,有生就有死,这才是此世的真相——那个声音这样吟唱道。

雪山童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一看,原来竟是个妖魔,在深山中念唱着诗句。

“求求您了,请让我听听下文吧。”雪山童子说道。

“我肚子饿了,唱不下去了。

要是让我吃上几口热乎乎的人肉、喝上几口热乎乎的人血,就可以让你听听下文啦。“妖魔这样说。

“那么。就请吃我的身体吧。”

“生灭灭己,寂灭为乐……”

童子话音刚落,妖魔便唱起后半偈。

摆脱有生必有死这一无常的痛苦,并且消除心中的迷惘,就能获得心灵的安宁,这才是真正的安乐——那妖魔如此说道。

童子喜悦至极,在周围所有的树木和石头上一一写下这些句子,然后自己纵身投入妖魔的口中。

霎时间,妖魔变成帝释天的形象,唱诵着喜庆的祝词。抱着童子向着天空飞升而去。

这便是雪山童子的舍身偈故事。

“是啊,把这个偈语唱给雪山童子听的,就是妖魔嘛。”

“可那不是帝释天变幻的吗? ”

“是啊。所以基好大人看到的鬼怪,说不定也是下贺茂或者什么地方的神变幻的呢。”

“是吗。”

“也就是说,鬼也罢神也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都是相同的嘛。”

“是吗?!”

晴明对博雅的这番话似乎颇觉吃惊,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怎么了? ”

“好啊。博雅! 因为你说得很惊人啊。”

“什么意思? ”

“你刚才不是说,鬼也罢神也罢,都是一样的吗? ”

“是说了。那又怎么样? ”

“所以我才说,这很了不起啊。”

“怎么了不起啦? ”

“因为事实正如你说的那样。”

“……”

“鬼也罢神也罢,归根结底,如果不和人发生纠葛。他们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上吧。”

“什么? ”

“正是人们的心,让鬼神之类生到这世上来的。”

“你该不是打算说,是由于咒让他们存在于这世上的吧? ”

“正是由于咒,鬼神才存在于这世上的。”

“……”

“如果尘世中所有的人都消失了,种种鬼神也会随之消失了。”

“好了,晴明啊,你说的这些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先说的啊,博雅。”

“我可不记得我说过。”

“不记得,才是你最了不起的地方。”

“别把我当傻瓜。”

“根本没有。”

“真的? ”

“我这是在赞美你呢,博雅。”

“你可别拿这种话来糊弄我……”

“我怎么会糊弄你呢? ”

“真的? ”

“真的。”

“不行不行。我还是感觉好像又被你骗了。”

博雅把酒送往唇边:“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刚才满腔的陶醉心情,此刻好像已经烟消云散,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那可真是抱歉喽。”

晴明用食指搔搔额头,说:“既然如此,作为补偿,我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吧。”

“有趣的地方? ”

“明晚你有空吗? ”

“有空是有空,可究竟是怎么回事,晴明? ”

“用你刚才的话来说,就是因为人心的缘故而产生了鬼。”

“鬼? ”

“是的。”

“究竟怎么回事? ”

“让鬼产生的,是鸭直平这个家伙……”

于是,晴明开始讲起这个故事。

有一个名叫鸭直平的男子,年龄约莫四十来岁,是个眉目间依然残留着几分清秀的男人。

直平的妻子名叫蔌。

她虔心信佛,虽然目不识丁,却能诵念《涅檠经》。

虽然结缡已有一十二载,可是约莫一年前,直平新结识一名女子,到春天便将妻子休了。

遗弃妻子之后,直平便对她再也不闻不问。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随着时光流逝,奇怪的流言传到直平的耳朵里。

那流言并不是说妻子有了新的男人,而是说每到夜晚,妻子便开始做稀奇古怪的事情,有了莫名其妙的举动。

据说是每当夜色降临、四周漆黑一片时,妻子便会走出家门,一边飞也似的四处奔跑,一边呼唤着直平的名字。

“直平大人,直平大人……”

她赤裸着双脚,一会儿跑到这边的小树林里,一会儿又跑到那边的大森林中。

“亲爱的直平大人,您到底在哪儿啊? ”

她高声呼唤着疾速飞奔,有时,声音又陡然一变:“你这个坏蛋,直平……”

声音极为可怖地大吼大叫。

有时也会整晚都不出房门,独自守在家中。

有人担心出事,偶尔前去打探。

“直平大人,直平大人……”

这时,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吭哧吭哧,用牙齿啃着家里的木柱子。

据说到了夏天,荻突然开始不吃东西了。

左近的邻居偶尔遇见她,只见她仅剩下皮包骨,一天比一天消瘦、衰弱下去。

听到这风声,直平开始有点担心起来。一天,他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去看看她。

然而,走去一看,发现屋里一片寂静,丝毫没有人在这里生活的迹象。

直平胆战心惊地朝里面窥望,发现有一个人倒在地板上。

走进去仔细一看,发现倒在地上的正是被休的妻子荻,而且,她早已断气。

更为可怖的是,死去的荻裸露的牙齿咬得紧紧的,怒睁着双眼。

死不瞑目——也就是说,她是怀着满腔怨恨死去的。

“从三天前起,就没有再听见声音,大概就是三天前死的吧。”

邻居们议论纷纷。

这个女人,父母都早已去世,也没有其他亲戚可以投奔。

所以。没人来安葬她,遗体就那样搁在家中。

然而,直平已经与她离婚,事到如今,这个女人虽然死了,直平并没有考虑要为她做些什么。

于是,就这么听任她的遗体搁置着,直平竞自回家了。

不久,又有奇怪的流言传人直平耳中。

任凭许多天过去,蔌的被弃置不顾的遗体,竟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

头发也不脱落,骨骼也不散架,全身依然原样未变。

不仅如此,据说一到半夜,家中便亮起青光,房子里还会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