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东国人遇鬼

“太美了? .”源博雅入迷地说。

博雅手持玉杯,仰望天空。

这是个月夜。

月亮挂在透明夜空上,连博雅所坐的屋檐下都照进月光。

方才开始,坐在自上空流泻而下的月光中,博雅如痴如醉地不时叹气,独自说些赞美月

亮的话。

场所是安倍晴明宅邸的窄廊。

两人对酌。灯火一盏。

酒杯一空,两人身旁的蜜虫便会无言举起酒瓶,为两人添酒。

晴明也坐在月光下,背倚柱子,任凭博雅自言自语。

看似听而无言,又似倾耳静听,无论如何,博雅的声音似乎传到晴明耳里了。

晴明身上宽松穿着白色狩衣,对他来说,博雅的声音宛若乐音。

晴明的红唇,隐约浮出微笑。

博雅口中所发出的叹息、惊叹声、话语,以及声调抑扬与呼吸,似乎在在都令晴明感到

惬意。

樱树嫩叶,在黑暗中摇曳。

发酵般的草叶、树叶味道,融化于大气中。

离雨季还有一段日子。

仰头望着月亮,上空益发清澈,月亮也益发皎洁。

月亮仿佛在夜晚的苍穹中发出嘹亮响声。

“在这月光下,我觉得我的灵魂好像也在往天空上升。”博雅说。

“天上好像在演奏我所知的一切乐音? .”博雅望向上空,再度说:“实在太美了? .”

博雅将视线移回晴明身上,感慰不已地说:“晴明啊,你不觉得吗?”

“觉得什么?博雅。”晴明望向博雅。

“月亮呀? .”说毕,博雅又摇摇头。“不,是天地。你不觉得,今晚天地比往常还要

美,还要令人感动吗?”

“原来你是说这个。”

“什么‘原来你是说这个’?难道你对今晚的月色无动于衷?”

“有啊。人,因咒而心动,也因心动而滋生咒。”

“啊?”

“人藉由咒来和宇宙产生关联。美,也是一种咒,为了让人和宇宙有关联而存在。”

“又要说咒?”

“听我说嘛,博雅。”

“听是可以,晴明但千万别讲得太复杂。”

“不会讲得很复杂。”

“那你说吧。”

“博雅,何谓‘美’?”

“什、什么?”

“我换个说法好了。所谓‘美’,到底在何处?”

“什、什么?”

“例如月亮。你刚刚说月亮很美,可是,那个‘美’,到底在何处?”

“不、不就在月亮上吗?”

“问题就在这里,博雅? .”晴明红唇上浮出愉快笑容。

“难、难道不是月亮?”

“别急,博雅。确实是月亮,但是,月亮只是月亮而已。”

“? .”

“不如说,博雅,这世上所有人,包括你我,所有生命都灭绝了,会怎么样?”

“什么怎样?”

“我是说,观赏月亮的人都死光的话,会怎样?”

“? .”

“换句话说,看到月亮而觉得没的感情,为月亮而心动的感情,全部自世上消失了。”

“? .”

“如果世上所有人都灭绝了,月亮还是月亮。大概仍同今晚一样,发出皎洁月光吧。

可是,月亮虽然还在,但月亮的美,却会和人一起消失。“

“晴明,你还是讲得很复杂。”

“一点都不复杂。”

“很复杂。”

“别这样说,博雅,好好听我说? .”晴明微微向前探身。“反过来说,如果月亮不存

在,又会怎样?”

“又会怎样?”

“没有月亮,没有花,没有星眼? .世上只有你和我。其他东西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 .”

“? .”

“那么,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美,也会从这世上消失。”

“你、你是说,要让‘美’存在于这世上,须有观赏的人,也须有受观赏的物事?”

“正是如此,博雅。”

“嗯,嗯。”

“如果光是博雅存在,而月亮不存在的话,‘美’也就不存在。但光是月亮存在,而源

博雅不存在的话,

‘美’也会不存在。正因为有源博雅,有月亮,这世上才会滋生‘美’。“

“? .”

“所谓咒,可以说是‘人’本身。生命本身便是咒。”

“嗯,嗯。”

“咒,结合了生命与宇宙。”

“晴明,有件事很怪。”

“什么事?”

“今晚你所说的咒的道理,不像往常那样,让我听得糊里糊涂。”

“是吗?”

“听完后,便深深觉得月亮和天地,同我结合得哽紧密。”博雅望着月亮喃喃自语。

“那不是很好吗?”

“嗯。”博雅像只听话的小狗,点点头。

此时,晴明‘咦’的一声,别过脸。

他将视线投向黑暗彼方,顿住呼吸,看似在探索某物。

唇上的笑容已消失。

“怎么了?晴明? .”

“好像有什么东西来了? .”

“什么?”

博雅反问时,蜜虫以望向庭院深处。大门附近,似乎有人的动静。

从晴明与博雅所在的窄廊望过去,大门方向是死角,但仍可察觉有人还乱自大门冲进来。

“救命呀!”声音响起。走投无路般的男声。

有个旅行装束的男人,从一旁黑暗处跌跌撞撞来到庭院。

“救命呀!救命呀!”

那男人拨开夜露沾湿的草丛,冲到窄廊前。

头上的乌帽似乎是掉了,露出蓬乱的发髻。

男人跪倒在窄廊前,仰望着晴明与博雅说:“救命呀!”

“怎么回事?”博雅微微抬起腰身问道。

“有东西追我。”男人说。

“有东西追你?什么东西?”

“不知道。”

“不知道?”

“是很恐怖的东西。那东西在追我。”男人边说边回头看。

“晴明,这男人在说什么?”博雅问,“这男人还未跑进来之前,你就察觉了,应该知

道他在说什么吧?”

“错了,博雅? .”晴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什么错了?”博雅也跟着站起身。

“我说有东西来了,不是指这男人。”

晴明刚语毕,从庭院伸至瓦顶泥墙的枫树、樱树树梢,宛如阵风刮过,沙沙作响。似乎

有只隐形黑手,在黑暗中抚摩了树叶与树枝。

“我说的正是那个。”晴明道。

“啊呀!”男人双手搁在窄廊,撑起上半身。

“在哪?躲在哪里?”

黑暗中想起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呼唤。

“这里吗?在这宅子内吗?”

树枝沙沙作响。

“嗯,进不去。进不去。有东西阻止我进去。”

瓦顶泥墙外,似乎有某种东西气愤的啧啧咂嘴。

“就、就是那个。是那东西在追我。”男人尖声道。

“晴、晴明? .”博雅望向晴明。

“别担心,那东西进不了这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