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与世王

俵藤太独自一人穿过将门宅邸大门。

【吾欲会见——】

他送此信给将门后,回信吩咐他单独一人来。 “我去。”藤太如此说时,所有臣下都阻止藤太。 “也许是将门那家伙的计谋。” “单独一人去,万一被杀怎么办?” “被杀了便什么事都不能做,还能怎么办?”藤太笑着对臣下说:“到了

最后关头,唯死而已。” 他一人骑马出门,未带任何随从。 也没带弓箭,身上只佩着黄金丸。 俵藤太看到将门时大吃一惊。 首先,将门外貌变得判若两人。 藤太坐在园草垫上和将门会面。 将门一族人和随从严肃地坐在左右两排。 他们都知道藤太的勇士风声,也知道藤太不是来和将门喝酒。

藤太悠然坐在这些男人包围中。

将门坐在藤太正面。坐在将门左侧的男人正是肤色微黑的与世王。

“久违了,藤太……”将门说。 声音虽比以前低沉,也变粗了,但那确实是藤太熟悉的声音。 然而,与声音比起,外貌和身体怎么变成如此? 先是身体变得高大。以前不是只有六尺吗? 身高六尺已算是很高大了,现在那身体比以前更增大一二圈。 约有七尺吧。身高增高一尺多。 脸庞肤色黝黑。宛如铁一般黑亮。 嘴巴也变大,牙齿都比以前长。尤其犬齿,大概有三倍长。 鼻孔往左右扩展,左右眼角也上吊。 头发卷曲直竖,无论前方、后方、左右、上下,都往所有方向长得既长

又蓬乱。 乍看之下像是别人,但仔细观看,双眼仍隐约留有将门昔日面貌,嘴巴

绽出笑容时也看得出将门昔日面貌。 “你怎么变成这样,将门……”藤太问。 “这才是自然的我。”将门说,“因我摆脱京城桎梏,自由了……” “自由?” “嗯,有生以来,我觉得首次成为人。” “人?” “以前的我,虽是人,却也不是人。现在觉得总算成为人。”

“是吗?”

“藤太,怎样?”

“什么怎样?”

“你想不想跟我一样,背叛朝廷?”

“好像很有趣……”藤太说。

“噢……”

在场男人之间传出一阵低沉欢呼。

“活在自然状态很舒服……” 两人交谈时,与世王只是紧闭双唇,静听将门和藤太的对话。 他望向藤太的眼光潜藏着令人害怕的光芒。

“拿酒来。” 将门吩咐后,出现几个女子捧着搁上酒瓶、酒杯的食案。 食案搁在将门、与世王、藤太面前。

“请用……”坐在藤太旁的女子举起酒瓶说。 仔细一看,是个年约二十的漂亮女子。

“嗯。 ” 藤太递出酒杯,女子在酒杯内盛满几乎溢出的酒。 藤太一口气喝光。

“喝得真爽快。” 将门说毕,也喝光自己杯内的酒。

“怎样?藤太……”将门举着空酒杯说,“你能杀我吗?” 将门放声大笑,又说:“我给你看好东西。” 他起身走过藤太身旁,赤足走下庭院。 “来人!牵马过来。”

立即有人牵一匹马来到庭院。 将门用双臂揽住马的粗大脖子,“唔”一声,将马撂倒。他用左手抓住躺在地上的马前肢,用力一拉,再用右手抓住马蹄。 接着随手嘎吱嘎吱剥下马蹄。 马因疼痛而嘶叫,挣扎着想逃离。 但将门将它压住,马无法逃离。将门站起身,抛开沾满鲜血的马蹄。 马虽站起来了,却举着左前肢。马用三只脚站立。 左前肢鲜血滴答淌落地面。太残酷了。

“怎样?藤太,你以前不是想看这个吗?”将门道。 说此话的将门已失去以前在京城提到此事时,认为马太可怜而用手指捏

碎青竹的表情。 “没想到身为勇士的你,竟为了余兴而让马遭殃……”藤太说。 “说什么呀?你在京城不是要我做这事吗?” 藤太即便想回说,当时若你真打算做,我也会阻止,但说了也没用。 将门已非藤太所认识的那个将门—— 藤太脑里浮起忠平和净藏说过的这句话。 “桔梗……”将门说。 “是。”坐在藤太旁的女子回应。 “藤太的酒杯空了。” “是。 ” 名为桔梗那女子举起酒瓶,在藤太手中酒杯内斟酒。

这时——

“藤太大人,请小心……”

桔梗为不让别人听到,在藤太耳旁窃窃私语。

“将门大人企图今晚杀死藤太大人。”

桔梗佯装笑出,巧妙用袖子遮住嘴如此说。

“这宅邸东边有将门大人赐给我的房子。万一有危险,请您逃到我家。” 藤太没点头,脸色也没变。因他早预料到了。 而且也决定万一真有危险是,逃。 既然要逃,单独一人比较方便。 用长刀与对方交锋,闯出逃路,再跳上马,头也不回地奔逃。 藤太本来以为就算无法击倒将门也应该逃得掉。 然而—— 且不论眼前所见的将门如何,面对这个将门和这些众多士兵,他逃得掉

吗? 敌方用弓箭射来的话—— 或许长刀可以斩断二、三枝箭,但若射来二、三十枝,绝对无法斩断全

部的箭。 不过,若是夜晚—— 只要躲进黑暗中,应该比较容易逃走,对方即使想射箭,也会因看不清

对象而无法射出。 等夜晚吧——藤太暗自下定决心。

既然将门企图杀自己,那就将计就计。佯装被骗,等夜晚来临。 若真如名为桔梗这女人所说那般,将门打算在夜晚行事,反倒更好。

可是,这个名为桔梗的女子,可靠吗?

“喂,桔梗,藤太大人酒杯空了。”将门说。

“真的,我实在……”

桔梗在酒杯内斟酒。又窃窃私语说:“请千万别喝太多……” 桔梗看似倒了许多酒,其实酒杯内只有少许酒。只第一杯斟满酒而已。“在京城,每个女子都摆架子,不可能在酒席如此为客人斟酒吧。这就是我们坂东作风。” 将门如此说,从庭院上来。坐到原位后,将门又说:“藤太,朝廷叫你

来制裁我吧?” “是的。”藤太毫不惧怕。若无其事回答。 “即便明天将成为敌人,但现在你仍是我的友人。” “嗯。 ” “喝。”将门道。

他亲自举起酒瓶,用膝盖把身子挪至前方。

藤太喝光杯中酒,再伸手接受将门斟酒。 “我本来就打算有朝一日在某处跟你较量一下武艺和力量。” “我也是。”藤太点头。这时真心话。 “嗯。 ” “嗯。 ”

两人彼此斟酒,全喝光。

将门因比以前增大一二圈,气魄看似也增强了。

然而——藤太暗付。真正的棘手对手或许不是将门,而是在一旁无言凝

望藤太的与世王。

完全不知他在想什么。是个令人心里发毛的男人。

“今晚你就在这儿过夜。”将门道。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