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有顶天家族(第4/12页)

幺弟飞奔而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到珍皇寺的古井,他探进幽暗的井底,大喊一声:“哥!”然后不断呜咽喘息,一时说不出话。

“喂喂,矢四郎,你在这里做什么?”二哥不悦地问,“雷神大人发怒了,你怎么没陪在妈身边呢?”

“哥……大家都被夷川家抓走了。”幺弟说。

“什么!果然是他们搞的鬼!”

“现在我只能靠你了。”

“可是我只是只井底之蛙,你说我能做什么?”

“我想到一个好方法。哥,你朝我张开嘴巴。”

“喂喂喂,现在可不是悠哉喝雨水的时候啊。”

“你张开嘴巴就是了。”

幺弟喘着气,打开伪电气白兰的瓶盖,从井边探出身,窥望井底。一道闪电划过,照出一只张大嘴巴的青蛙。“要全部喝光哦。”幺弟将酒往井底倒,顿时香气四溢,微微泛着橙色的酒液自瓶口流出,拉出清澈优美的线条落入张大了嘴的二哥口中。

自从知道不能恢复狸猫身份后,二哥再也不曾提起从前最爱喝的伪电气白兰,如今幺弟将整整一瓶酒倒进他口中。

幺弟屏息等待二哥的反应。

井底传来自父亲过世后便不再听到过的豪爽声音,二哥朗声说道:

“卷土重来!”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

挂钟的指针指向五点,发出当当钟响。眼中的钟盘突然渗出水来,原来是我哭了。

狸猫再怎么乐天,有些事还是无法一笑置之。我想着:“永别了,大哥。”在加茂大桥一带东奔西走找寻母亲、差点发疯的大哥,变身成布袋和尚板着脸的大哥,在澡堂替红玉老师刷背的大哥,意气风发地驾着自动人力车疾驰的大哥,他的身影逐一浮现在脑海。“到底是怎样的因果报应!”记忆中的大哥揪扯着头发大吼,“为什么我的弟弟都这么没用!”

这些年来,大哥领着我们这群没用的弟弟奋斗着,为了继承父亲的衣钵,他一直努力不懈。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即将成为狸猫一族的首领、继承父亲遗志时,竟成了火锅料,步上和父亲同样的命运。“你们绝不能变成狸猫锅。”老妈明明一再这么交代,结果我们四兄弟还是让母亲难过落泪了吧。

“你在哭吗,矢三郎?”金阁说,“你大哥是只好狸,真令人遗憾。我都有点想哭了呢。”

“骗谁。”

“我没骗你,被他咬中屁股的疼痛我没忘,我的屁股可是差点被咬成四片呢。……可是,他的确是只做事认真的狸猫。”

“那你救他啊。”

“这可不行,我们得听从我爹的指示。狸猫要维持生计可不容易。”

金阁说完,抬头望向时钟。“天快黑了。”

就在这时候,伪荞麦面店突然剧烈摇晃,好像被人搬移一般。我连同铁笼滑向地面,金阁也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招财猫打了个滚。店内的桌子不住摇晃,椅子翻倒,挂钟落地,传来玻璃的碎裂声。

“怎么了,银阁?”止不住翻滚的金阁问道,“怎么摇得这么厉害?”

“我也不知道,哥。我好像正以飞快的速度在跑呢,屁股晃个不停,好可怕!”

“冷静一点,银阁!小心变身术穿帮!”

“好可怕哦!哥,我受不了了!”

银阁惊声尖叫,我们眼前的世界为之歪斜。

金阁大叫:“万万不可!”然而,变身术一旦解除便无法立刻复原,伪荞麦面店顿时就像魔芋般扭曲变形,我感到头晕目眩。不久,桌椅、暖炉、菜单木牌、招财猫,都在变形的伪荞麦面店里滑行,被吸进深处的厨房。金阁抱紧被冲走的物品,大喊“万万不可”做着最后的挣扎。但他只是白费力气,墙壁、天花板宛如水彩颜料被洗去般,逐一被吸进厨房——世界就此倒转。

我们坐上睿山电车。

电车似乎在寺町路上疾驰,金阁与银阁的脸抵着车窗,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怎么回事!”然后打开车窗大喊救命。我正纳闷是怎么回事,一名少年跑来替我打开铁笼。

我滚出笼外,伸了个懒腰,大叫一声:“啊!舒服多了!”

“哥,我们来救你了。”矢四郎笑眯眯地说。

“矢三郎,坐得可舒服?”变身成伪睿山电车的二哥说道。

伪睿山电车行经京都御所森林,一路向南疾驰。

惊慌失措的金阁、银阁紧贴着车窗,吓得魂不附体,一不小心露出毛茸茸的脚。我和幺弟一同扑向前,动手脱下他们用来保护屁股的铁内裤。

“住手!色狼!别脱我们的内裤!”

“敢这么做你们一定会后悔!住手!”

银阁踩到幺弟,跌倒在地,我顺势脱去他的内裤,一口咬住他屁股。银阁放声大叫:“哥,我屁股裂了!”银阁放声大哭,抱住金阁,制住了金阁的行动,幺弟趁机抢下金阁的铁内裤。我又一口咬下。不用说也知道,我当然是仔细地咬了两下。

“好痛!好痛!屁股裂成八片了!”

两只狸猫在车内四处逃窜,我们拎住他们的脖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们塞进铁笼里,然后忍不住直呼痛快。

“好挤哦。”金阁呻吟道,“矢三郎,别这么粗鲁嘛。”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从夏天一直找到现在的雷神风神扇终于重回我手中。“原来是你们拿去了!”我踢飞铁笼,金阁、银阁发出惨叫。

“我在葵桥捡到的。”金阁说,“这可不是偷来的。”

“少啰唆,这是红玉老师的东西,我要还给老师。”

不久,伪睿山电车驶过丸太町。

刚才还雷电大作的天空骤然变貌,待风神雷神的怒火平息,乌云瞬间飞散。太阳迅速移动,天空恢复成蓝黑色。

寺町路的灯火纷纷亮起,表示时间所剩不多。大哥此刻就像走在一块从铁锅外缘延伸出的板子上,锅里是煮沸的滚水,面临生死关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道迟钝的大哥能撑多久。

二哥以疾风怒涛的飞快速度通过寺町路。

树叶落尽的行道树被二哥卷起的强风吹得不住摇晃,睿山电车一路由北往南挺进,吓坏了的汽车们急忙让出一条道路,路人纷纷跌进骑楼。

“让开!让开!”二哥喊道,“睿山电车大人要通过喽!”

我从车窗探出头,阵阵冷风吹过。

门灯、路灯、橱窗灯、酒馆屋檐上的大灯笼、西式餐厅的灯火、旧家具店门口的油灯、自窗外飞逝的街灯,灯光全打在伪睿山电车上,车身闪亮耀眼。伪睿山电车折射夜光,行驶在没有铁轨的马路上,所到之处就像红海一分为二,人们纷纷让路。如此令人雀跃的景象,仿佛二哥的光荣时代重现。二哥的光荣时代,也就是父亲的光荣时代,昔日父亲变身成富态的布袋和尚怂恿二哥的身影,此刻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