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考验(第3/7页)

我站起来收拾东西。在我脑海中,铁匠温暖的小小存在变得又薄又弱。尽管很微弱,但是它还在。我小心地探寻,然后停下来,因为我感觉到它对我做出反应要耗费非常大的力气。别动,平静点,我就来了。四周很冷,我的膝盖在发抖,但背上满是汗水。我毫不怀疑自己该怎么做。我大步走下山丘,走向那条泥土路,那是一条商人和小贩走的小路,我知道如果我沿路走下去,必然会走到那条海岸道路。但我会走下去,走上那条海岸道路,我会回家去,如果艾达保佑,我会来得及帮助铁匠,还有博瑞屈。

我大步走着,拒绝让自己奔跑。稳稳地走比在黑暗里胡乱奔跑更能让我有效率地走得更远。夜色明净,小路笔直,我一度想到,如此一来我就终结了任何可以证明我能使用精技的机会,我之前投入的一切,所有的时间、努力、痛苦,全都浪费了。但我不可能坐在那里继续耗上整整一天来等盖伦试着联络我。而倘若我要开启自己的脑海等待盖伦可能的精技碰触,就必须把脑海中铁匠那一线微弱的存在清除,我不会这么做的。把一切放在一起考量,精技的重要性远不如铁匠,还有博瑞屈。

为什么是博瑞屈?我纳闷。谁会恨他恨到要去偷袭他?而且就埋伏在他房外。我开始汇集各项事实,思路宛如在跟切德报告一般清晰。偷袭他的人跟他很熟,知道他住在哪里,因此不可能是在公鹿堡城内酒馆里偶尔得罪了的人;这人带了一把刀来,因此不只是想揍他一顿、教训他一下而已;刀很锋利,那人用起刀来也很熟练。那段记忆让我又一阵瑟缩。

以上是事实的部分,我谨慎地开始在事实上建立假设。某个熟知博瑞屈习惯的人对他严重不满,严重到想杀他的地步。我的步伐突然慢了下来。铁匠为什么没有意识到那个人等在楼上?为什么房内的母老虎之前没有隔着房门吠叫?要在狗的势力范围内溜过去而不被它们注意到,那么这人必然很会蹑手蹑脚。

盖伦。

不,只是我自己一心想推到盖伦头上。我拒绝妄下结论。盖伦的体力绝对敌不过博瑞屈,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就算他拿着刀等在黑暗里,偷袭喝得半醉的博瑞屈,也不可能办得到。不,盖伦或许会想杀他,但是他不会这么做,他不会自己动手的。

他会派别人去下手吗?我思索一番,无法确定。而且进一步想想,博瑞屈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盖伦是他最近结下的仇家,但不是唯一一个。我一再重组事实,试着做出扎实的结论,但事实实在太少了,不足以建立什么结论。

我来到一条小溪旁,稍稍喝了点水,然后继续走下去。树林越来越密,月亮被道路两旁的树木遮去一大半。我继续前进,直到看见小路衔接上那条海岸道路,就像小溪流入了大河。我顺着这条公路往南走,月光把宽敞的路面照得一片银亮。

我边走边想,就这么过了一夜。晨光悄悄地让景物逐渐恢复色彩,我感觉累得无以复加,但仍然一心往前。我的担忧是肩上无法放下的重担,我紧抓住那告诉我铁匠还活着的一丝薄弱的温暖,同时在想不知博瑞屈现在怎么样了,我完全无从得知他的伤势有多重。铁匠闻到了他的血,所以他至少被捅了一刀。从楼梯上跌下来又会造成什么伤害吗?我试着把担忧放到一边去。我从没想过博瑞屈可能这样受伤,更没想过我对此会有什么感受,我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我想大概就是空洞的感觉吧,空洞而疲倦。

我边走边吃了点东西,在一条小溪里给水袋装满了水。上午乌云密布,下了点雨,中午刚过不久又突然放晴了。我大踏步继续前行,本来以为海岸道路上会有一些人和车的,但什么都没看到。走到傍晚的时候,海岸道路逐渐改变方向,开始靠近悬崖,往前越过一处小海湾看去,我已经可以看到那曾经是冶炼镇的地方。那里的静谧令人不寒而栗,没有炊烟从小屋升起,没有船开进港口。我知道我走的这条路会直直地穿过那里,这念头并不能令人高兴,但铁匠那温暖的一线生机拉扯着我前进。

突然我听见脚步拖擦岩石的声音,我抬起头来,手握棍子一个旋身,在四周挥出一圈防卫的圆圈,打断了我背后那个人的下巴,其他人稍稍退后。幸亏浩得的长期训练培养出的反射动作,才救了我一命。他们一共有四个人,全都遭过冶炼,空洞得犹如石头。被我打中的那人叫喊着在地上打滚,除了我之外没人理会他。我迅速朝他背上又是一棍,他拼命挣扎着叫得更大声了。就算是在那种情况下,我的举动还是让自己吃惊。我知道确保受了伤的敌人无法继续行动是明智的做法,但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像对待那人一样去踢一只哀嚎的狗。但跟这些被冶炼的人打斗就像是在跟鬼魂打斗一样,我感觉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存在,感觉不到我对那受伤的男人造成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他的愤怒或畏惧的回音。我仿佛是在摔门,这股暴力完全没有受害者,我又打了他一棍以确保他不会突然扑向我,然后越过他跳到路面上的空旷处。

我挥舞棍子,让其他人无法近身。他们看起来衣衫褴褛而且十分饥饿,但我还是觉得如果我想逃跑他们一样能够追得上我。我本来就已经够累了,他们会像饥饿的狼一样一路追到我倒下为止。有个人靠得太近了,我一棍挥打到他的手腕,他手中生锈的杀鱼刀应声落地,他尖叫着把受伤的手捧在胸口,另外两个人还是完全不理会他。我往后跳去。

“你们要什么?”我问他们。

“你有什么?”其中一人说。他的声音喑哑、迟疑,仿佛很久没说话了,音调也毫无顿挫。他离得远远的,慢慢绕着我走,使得我跟着他一直转。就像个死人在说话,我心想,这念头不停在我脑海中回荡。

“什么都没有。”我喘着气将棍子向前戳,阻止其中一人再靠近,“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们。没有钱,没有食物,什么都没有。我的东西都掉在来的路上了。”

“什么都没有。”另一人说,我这才第一次发现她原来是个女人,或者说曾经是。现在她只是一具充满恶意的空洞木偶,黯淡的眼睛突然发出贪婪的光,说道,“斗蓬,我要你的斗蓬。”

她似乎对自己想到这一点颇为满意,因此一时不备被我击中胫骨。她低头瞥视腿上的伤,仿佛不能理解此中的目的,然后继续一瘸一拐地追向我。

“斗蓬。”另一个人回音般地说。一时之间他们怒视彼此,迟钝地意识到双方是竞争对手。“我,我的。”他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