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百里香夫人(第3/5页)

“啊!你来了,感谢艾达。进来吧,狗不肯吃饭,惟真觉得它一定病得很重。快点,蜚滋。”

这人身上的制服有惟真的标志,但我不记得曾经见过他。有时候发现那么多我一点都不认识的人都知道我是谁,实在令人惊慌。惟真正在隔壁房里,一边洗澡一边大声吩咐某个人说他今晚要穿哪件衣服,但我要管的不是他,而是力昂。

既然博瑞屈不在场,我就肆无忌惮地朝它探寻而去。力昂抬起瘦骨嶙峋的头,用一副受苦受难的神情看着我。它趴在没生火冷冷的壁炉旁的一角,身体底下压着惟真汗涔涔的衬衫。它太热了,觉得好无聊,而且要是我们不打算去打猎的话,它想要回家。

我刻意做个样子,双手在它浑身上下都摸了摸,把它的嘴唇掀起来检查它的牙龈,然后一手按在它肚子上,最后在它耳朵后面搔了搔,告诉惟真的手下说:“它没事,只是肚子还不饿。先给它一碗冷水吧,等它想吃饭了,它会让我们知道的。我们先把这些全拿走,天气这么热,东西坏得很快,万一等会儿它把这些东西吃下去的话,可就会真的生病了。”我指的是一个装满了派饼碎片的盘子,是之前人家端来给惟真吃的食物剩下来的部分。这些全都不适合狗吃,但我实在太饿了,要我吃那些残渣我倒是不介意,事实上,看到它让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我在想,我可以到厨房去问问他们有没有新鲜的牛骨头可以给它。它现在想要的不是食物,而是玩具……”

“蜚滋,是你吗?进来吧,小子!我的力昂是怎么了?”

“我去要骨头。”那人要我放心,我起身走向通往隔壁房间的入口。

惟真满身滴着水从浴缸里站起来,接过仆役递过来的毛巾。他利落地擦着头发,然后边擦身体边问,“力昂怎么了?”

惟真就是这样。我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说过话了,但是他完全不来寒暄问好那一套。切德说这是他的缺点,没办法让他底下的人觉得自己受他重视。现在想起来,我想他是觉得如果我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大事,别人一定早就告诉他了。我很喜欢他那种直率干脆的态度,他认为既然没人告诉他有什么事不对劲,那么一切一定都进展顺利。

“它其实没什么,大人,只是天气太热、旅途太累,有点没精神而已,让它在凉爽的地方休息一晚就好了。不过我想最好不要喂它吃糕饼之类油腻的东西,因为天气太热了。”

“嗯。”惟真弯腰擦腿,“你八成说得对,小子。博瑞屈说你对猎犬很有一套,我不会忽视你的话的。我只是看它都在发呆,而且平常它通常吃什么都很有胃口,尤其喜欢我吃的东西。”他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仿佛被人逮到他在柔声逗哄小婴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人,如果没别的事,我是不是该回马厩去了?”

背对着我的他回头瞥了我一眼,露出不解的神色。“这样好像有点浪费时间吧!阿手会照顾你的马,不是吗?你得洗个澡、换身衣服,才能准时去吃晚餐。恰林?你有没有水可以给他洗澡?”

正弯身把惟真的衣服摆放在床上的侍从直起身来:“马上来,大人。我也会把他的衣服准备好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我在这世界上的地位似乎突然倒转过来。虽然之前我已经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博瑞屈和切德都试着让我做好准备,但突然从公鹿堡一个无足轻重的闲杂人等摇身一变列入惟真的正式随从当中,实在让人有点胆怯。而且,每个人都认定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进浴缸,惟真就已经穿戴妥当走出房间了,恰林告诉我说他是要去跟他的侍卫队长商量事情。恰林这么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让我很感激,他并没有认为我的地位太高而不敢跟我闲聊、抱怨。

“我会帮你在这里打个地铺,你今晚在这里过夜。我想你睡这地上不会冷的。惟真说他要你住得离他近一点,而且不只是为了照顾猎犬而已。他是不是有其他差事要交给你做?”

恰林满怀希望地暂停下来。为了掩饰我的沉默,我把头埋进微温的水里,洗去头发上的汗水和尘沙,然后冒出头来呼吸。

他叹了口气:“我会把你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放好,你把脏衣服交给我,我替你洗。”

对我来说,洗澡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服侍的感觉已经很奇怪了,着装的时候也有人监督就更别扭了。恰林坚持要把我皮背心的缝线拉直,确保我身上这件新做的最得体的衬衫那过于宽大的袖子能够完全垂下来,保持最恼人的长度。我重新长出的头发已经长得足以打结,他动作迅速地用力把打结的地方梳开,扯得我头皮隐隐作痛。对一个习惯自己穿衣服的男孩而言,这番仔细修饰和检查的过程似乎永无止境。

“流着什么样的血,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一个惊叹的声音在门口说。我转过身来,看见惟真注视着我,他脸上的表情显露出伤感的同时,还混合着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他看起来跟骏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一模一样,不是吗,大人?”恰林听起来对自己的成果满意得不得了。

“确实是。”惟真顿了顿,清清喉咙,“没人能怀疑你父亲是谁,蜚滋。我父亲叫我把你好好带出去见人,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打算?他名叫黠谋,也确实狡黠又擅谋略。不知道他希望收获什么。啊,算了。”他叹了口气,“这是他当国王的作风,就让他照他自己的方式去做吧!至于我的作风呢,只是要去问问那个老花花公子为什么不好好派人守住瞭望台。来吧,小子,我们该下楼了。”

他转过身,没等我就径自离开。我正要匆匆追上去,恰林拉住我手臂:“记住,跟在他左后方三步的地方。”于是我就保持这个位置跟着他。他沿着通道走下去,我们阵容中的其他人也都从自己房里出来,跟在王子身后。每个人都穿上了最华丽、最繁复的服饰,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在公鹿堡以外的地方让别人看见他们、羡慕他们。跟他们其中某些人的打扮比起来,我这过长的衣袖算是很合理的了,至少我鞋子上没有挂着叮叮当当的小铃铛,或者相互轻声撞击的琥珀珠子。

惟真在一道阶梯的最上方暂停脚步,聚集在下方的人群顿时噤声。我看着那些抬头看王子的人,在他们脸上读出了人类的每一种情绪。有些女人在忸怩傻笑,有些女人则似乎在轻蔑冷笑。有些年轻男人摆出最能展示他们服装的姿势,其他穿得比较朴素的人则立正站好,似乎是在守卫着什么。我读到了羡慕、爱意、鄙视、畏惧,在其中几张脸上还有恨意。但惟真只稍微瞥了所有人一眼,就举步下楼,人群在我们前方让开路来,克尔伐爵士本人则正在另一头等着带我们进入饭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