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第2/2页)

霍奉卿疲惫地笑笑,环顾四下无人,便伸出手去,飞快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多半是田岭的手笔,不用搭理。”

这段时间,他一面要忙着为田党“织网”,一面要忙着调度人手、协调各方查办槐陵县府集体贪渎案,还要应付被“每船必稽”影响了生计而频频闹事的漕帮,并需顾及职责上的常规事务……

总之,他忙得不可开交,暂时没精力顾及田岭的这点小动作。

云知意抿了抿唇,有些起急:“可是,文官相斗,‘攻击对方私德’是最不入流,却又最简便有效的手段。”

这是沈竞维教她的。

当时他还解释过,这一招看似不高明,其实杀伤力极大。

因为百姓看待官员,是很难“公私两论”的。

当一个官员被打上“私德有亏、伤风败俗”的记号,哪怕按律按法此人并无罪责,哪怕此人在任上鞠躬尽瘁、造福一方,这人在百姓心中也不再是个好官。

霍奉卿语气平静:“这事我对外无法解释清楚,说多反倒错多,又不能去堵所有人的嘴,一静不如一动。你放心,等到最终拿下田岭,风向立刻会逆转。”

他选了走上这条勾心斗角的路,早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这两年他有太多做得说不得的“辉煌战绩”,怡翠馆这事在其中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田岭不是善茬,既已对他展开反击,怡翠馆这桩不过是个开胃小菜,真正的泼天骂名,恐怕还在后头。

两人在州牧府中庭回廊的拐角处说话,近前并无人窥伺,但也不是全然无忧。

霍奉卿忍住心中的渴望,飞快地抱了云知意一下。长臂虚虚环住她的腰身,稍触即离。

“虽有‘流言可杀人于无形’之说,但是,旁人怎么说我都不要紧,”他重新站得笔直,稍垂眼帘,与云知意四目相接,“只要你知我信我,我就刀枪不入。”

云知意微抿红唇,稍作沉吟后,郑重点头。

紧接着,她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重重一按,在霍奉卿不解又期待的注视下,将那沾了朱红口脂的指腹按在他的掌心正中。

我知你心净,信你行端。此印为凭,望君心安。

——

那桩留言发酵数日之后又进一步,直接从明面上将霍奉卿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初霍奉卿接触过的一名“怡翠馆”挂牌小倌,看似无心地酒后失言,点名道姓证实“某高官”便是目前代掌州牧印的留府长史霍奉卿。

民意哗然,风声如野火燎原般迅速扩散,很快就从邺城传到了原州各地。

流言疯传近一月后,百姓口中前不久还是“年轻有为、秉公直断、为民做主的青天霍大人”,就变成“伤风败俗的淫贼狗官霍奉卿”了。

接着这阵风向,以州丞府右长史符川、刑律司主官周志高、学政执典北堂和为代表的铁杆田党们配合无间,对霍奉卿展开了舆论绞杀。

先是符川派人煽动百姓,集结在州丞府门口请愿,要求州丞田岭稽核霍奉卿在州牧府门口所设的“投书箱”。

那些所谓的请愿百姓中,还混着田党刻意放进去的漕帮帮众。

这些日子漕帮正为着码头的事到处找茬,眼见霍奉卿已呈墙倒众人推的颓势,自不会善罢甘休,索性将请愿搅和成闹事。

后来田岭出面,假意安抚劝退了两次后,便佯装推脱不过,命周志高领刑律司、会同风纪署,围绕“投书箱”的问题,对霍奉卿开启了全面稽查。

在年轻一辈官员中,霍奉卿行事,算是最懂如何收拢民心的。

过去的小半年里,“投书箱”接到的冤屈可谓各种各样,但他从不碰那些不能立竿见影的密告投书,专挑贪渎、侵地、乡绅欺男霸女之类的案子来办。

因为这些案子更容易使百姓共情共鸣,一结案就能在坊间引发热议、博取民众好感的案子来办。

其实他这么做,在为官之道来说并没有错。

毕竟一人难挡千江水,投书箱里接到的案子真假混杂、有理无理皆俱,本就不可能全数接办。

况且,他并不是直接负责办案的官员,设“投书箱”的初衷只是想多个消息渠道,顺手办些案子,虽有收拢民心的意图,却也实实在在为当时苦主主持了公道。

但百姓看待一个官员好坏,总是

容易被情绪左右,所以官场上有些事从古至今都是做得说不得。

自“出入怡翠馆”的消息成为坊间谈资后,许多人对霍奉卿已带了强烈偏见。

如今刑律司再捅出“霍奉卿投机取巧,对投书箱中的密告并非一视同仁,而是目的明确地挑着案子接”的消息,百姓对他的恶感瞬间达到新高峰。

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有人对霍奉卿主持查办“槐陵县府集体贪腐案”提出了强烈质疑,甚至准备组织千人联名上书,请州府罢免他的官职。

在短短一个月内,霍奉卿在民意上的风评,就从“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陡转为“心术不正的投机政客”。

虽然州府众官都知他的行为并无违法犯禁之处,但还是有人不着痕迹地与他划清界限,更有一小撮人直接落井下石。

一个才刚刚崭露头角、有所作为的年轻官员,遇到这样大规模的民意唾弃与同僚排挤,但凡心志稍有不坚,必定被煎熬到方寸大乱、错漏百出。

可霍奉卿一切如常,即便在主持旬会合议时,被人就此事言语围攻,也依然面不改色,从容地见招拆招。

因为他很清楚,只需等到入冬,各环节准备就绪,他就能还手对田岭展开绝杀。

到时他会让田岭重新学习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不择手段以流言杀人,使之身名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