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从目前各种迹象看,田家的野心绝非自田岭始。

能在大多数人毫无察觉的前提下,悄然形成如今这环环相扣的局面,少说也是两三代人持续暗中经营的结果。

如今既已推测到田岭手中有那么多筹码,要想以最小的代价掀翻田家这盘棋,那是真的难。

既四人决心要通力合作,自不能各做各的。

顾子璇与薛如怀这两人都不惯领头做事,而云知意自知不擅谋局,此次也并不打算强出头来主导。

云知意冷静地看向霍奉卿:“这不是寻常公务,中间牵扯太复杂,靠我行事一板一眼的路子解决不好问题。所以,我会全力配合你。往后若需探查原州以外的什么消息,你只管找我开口。要是我这边得到有用的蛛丝马迹,也会尽快告知你。”

苦心经营两年多,宿子约的消息网已渐有遍布各州之势。再加上云氏本就在许多地方都有产业或人脉,在搜集消息这一项上,云知意就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霍奉卿愣了一瞬,旋即眼波泛柔:“好。”

云知意想了想,又道:“此前因为均田革新,我与本地各大族的家主都有所接触。之后我会设法再一一细探。类似蔺家那种与田氏只是简单利益关联的大族,咱们就可以设法拉拢过来。”

加紧辨别本地各大族与田岭之间的同盟性质,尽可能削弱田岭在本地可动用的大股力量,霍奉卿的压力将大减。

待云知意说完,顾子璇也若有所思道:“田岭定然盯紧了我家与军尉府的动向,回头我与父母兄姐再商议,看看如何策应霍奉卿。”

顾家能接连几代人坐镇原州军尉府,京中对其信任可见一斑。有这股助力,霍奉卿在与田岭的角力中无疑是如虎添翼。

“那我呢?我能做点什么?”薛如怀面有急色。

他家门出身平凡,背后没有云、顾两家那样的能量,又不似霍奉卿那般出类拔萃,一时竟想不出自己能在哪处关节上出力。

他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但今夜将他请来的云知意却心中有数。

云知意抬眼望着他,不疾不徐:“早前我随沈竞维在外巡察时,曾听几位老人家说过,在槐陵与集滢两县之间的某处山间,有一条如今已鲜为人知的古栈道,修在临江的峭壁上,可通淮南。若是脚程够快,走那条栈道,五日之内就能从淮南到原州。”

这话是她从几位老者口中听来的,却不是随沈竞维巡察时得知。

她上辈子曾协调淮南、庆州两府与原州一起疏浚滢江,某次去淮南与那边的州牧谈判时无意间听说了这条古栈道。

那时她不知田岭有反心,自就没放在心上,更不曾派人查证,权当逸闻闲事。万没料到,这辈子竟能将这消息派上用场。

薛如怀有些茫然:“你是要我找到这条传说中的古栈道?工务署的陈年记档里会有吗?”

“既是老者口传,想来是记档里不会有,”霍奉卿从容淡声“云知意近期将着手筹备与淮南、庆州联合疏浚滢江河道,如此,工务署定要安排人在事前进行实地勘察。届时我会设法让你成为实地勘察的一员,你借机去寻到这条古栈道的具体位置。”

云知意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眼风凌厉地斜睨向霍奉卿。

他虽目视着薛如怀,但在这道眼风扫来时,握着茶杯的手明显一紧。

她无声收回目光,不辨喜乐地轻声哼了哼,却没有当场发作。

薛如怀并未察觉二人这番余光交锋,想了想后,郑重应下。

沉吟半晌的顾子璇眼前蓦地一亮:“若真有这条五日可至原州的隐秘栈道,就算田岭引来外敌在边境上缠住我们军尉府的主力,淮南军府也可悄无声息前来驰援!”

“对。但这条栈道只是有备无患,”云知意疲惫地隐了个呵欠,“但愿不要用上。”

霍奉卿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放心。我与盛敬侑早有共识,若非万不得已,尽量不走‘军管’这一步。”

按大缙法度规制,各地州牧都有一份紧急治权,若遇非常之事,州牧可以个人名义临时号令所辖地军尉府,甚至向邻近州郡的军尉府求助,调度各路大军对自己治下开启军管。

这一招听起来干脆利落又痛快,但就田氏目前的布局来看,启动军管,绝对是个鱼死网破的下下策。

一旦启动军管,激烈的对抗与杀戮将不可避免,原州将是尸山血海、哀鸿遍野,那样的话,不知要动荡多少年才能恢复正常秩序。

文官不是武将,做事不能只图痛快、利落。

大多数时候都必须做到“清除隐患,但治下百姓感觉无事发生”,对文官来说才算真正的尽职尽责。

云知意以两指揉着内眼角,低声道:“原州若乱,那就是我辈无能,死后都没脸正面朝上埋。一步一步来吧,不必急躁,我们还有时间。”

她上辈子死在距今五年后。虽并不知自己死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很清楚地记得,截止她出事那时田岭都还没反。

就算她的重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某些细节进程,但从田岭目前言行和态度看,他此时也没有完全准备好。

一切都还来得及。

——

大家明日都还要上值,谈到子时过半便散了。

管事湫娘早已将三座客院都安排妥帖,今夜顾子璇心事重,便也不笑闹要与云知意同睡,安分地在婢女带领下去了为她准备好的客院。

薛如怀也无话,跟随侍僮往另一座客院去。

霍奉卿伸手捏住云知意的衣袖晃了晃,眼帘半垂:“我送你回去吧?”

云知意扭头看向他,似笑非笑:“我从这里回寝房不过百步而已,不必多此一举吧?而且,容我提醒霍大人一句,这是我家,哪有客人送主人的道理。”

“那就,你送我回客院?”霍奉卿错开目光,佯装无事地抬眼望天,一本正经胡扯道,“天黑了,让客人独自走夜路,不妥。”

心知他这是有话要单独说,正好云知意也有件事要与他谈,便懒得计较他的胡说八道,吩咐人去通知沿路的侍者、暗卫全撤开。

云知意望着他的侧脸片刻,也一本正经地抬手示意:“霍大人,请。”

今夜为霍奉卿安排的客院在最西面,出了北院行百余步后,还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回廊。

白日里下过雨,此刻院中石板上还有水渍,云知意怕脚下打滑,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稳。

霍奉卿先是握住了她的手腕,见她没有甩开,心下稍安。

大掌慢慢滑下去,最终与她十指交握,直到走进廊下都没有松开。

因今夜有客之故,廊中灯火通明。

一盏盏红灯笼在廊檐下排着队,红光交互,为这黢黑的夏夜添了别样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