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严格意义上讲,海德拉的确不算大。

即使她伴随宇宙而生,目睹时间的开始,注视空间的蔓延,聆听每一个生命最初最有力的啼哭,触摸每一次死亡最后最微弱的呼吸;即使她拥有无数个漫长而不变的永恒,看穿时间与空间、新生与死亡、开始和终点——

她睁眼的时间相较于混沌一片的岁月,却不过是短短几次呼吸。

她拥有思维的时间更是其中的某片浮光掠影,一闪即逝。

她的监护人曾叹息着说,相较于海德拉这个种族,她只不过是一只刚脱离幼生期,磕磕绊绊试探着迈步,不知走向何方的小家伙。

“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别总那么急迫。”

监护人不止一次告诉过她,而她也不介意做个他眼中天真烂漫的女孩儿,胡乱挥霍,随意任性。

但是不知为什么,海德拉就是不喜欢从史蒂夫·罗杰斯口中听到这些。

“——别把我当孩子,我一点也不小。”

庞大的怪兽溃散,鼓着嘴生闷气的金发姑娘渐渐出现在消失的雾气中。

“我比你要大的大的多,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大。”

“是吗?”

史蒂夫·罗杰斯侧头看着一脸不高兴的金发姑娘,看着她前前后后晃来晃去的小腿,她鼓起的腮,和她下撇的嘴角。

“也许吧。”

于是他说。

“......你是不是想说我冲动、易怒、学不会思考、毛毛躁躁,完全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这下海德拉被男人明显的迁就彻底惹恼了,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恶狠狠瞪向史蒂夫·罗杰斯,里面令人发疯的虚无锁定了他,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进去。

“我不是,你别想叫我女孩、小公主、小甜心等等之类的称呼,我不允许。”

她讨厌从史蒂夫·罗杰斯口中听到“女孩儿”这类字眼。

海德拉的阴冷威胁在史蒂夫·罗杰斯耳朵中却变成了小动物色厉内荏的龇牙咧嘴,挠得他心痒痒。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金发姑娘毛茸茸的脑袋,问。

“伤口需要包扎吗,怎么才能好?”

“和你什么关系。”

金发士兵的力道很轻柔,海德拉被拍得舒舒服服,本能地缩了缩,眯起眼。但为了表明自己坚决的立场,她努力掩盖软化的态度,拼命耷拉出一张长脸,硬邦邦地回复。说完又觉得有些过分生硬,于是顿了顿,犹犹豫豫小声补了句。

“......放着就行,很快就会好的。”

史蒂夫·罗杰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海德拉:“???你还笑我???”

“没有没有......噗。”

金发男人捂着嘴,被遮住的嘴角笑得越来越上扬,几乎到了遮掩不住的程度。

海德拉大怒:“你分明就是在笑我!!!”

史蒂夫·罗杰斯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再笑!再笑我就——我就——啊混蛋你别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嗷!!!”

八个蛇头愤怒狂舞。

“你真是......”

史蒂夫·罗杰斯勉强止住笑容,揉了揉笑到发僵的脸。

直白坦率得令人无法招架。

“或许,我只是说或许,你可能真的冲动、任性、莽撞轻率、毛毛躁躁、行动不经思考,但这都不是我在意的,我也不认为这些是多么严重的缺点,冲动换个词就是坦诚,任性换个词就是直率,莽撞轻率也可能变成单纯热情......”

史蒂夫·罗杰斯慢慢说。

“在我看来,这些特质其实都很珍贵。因为没有保护伞的人是绝对不敢任性冲动的。只有真实的爱,小心的保护,才能温养出这些小小的毛病,才能浇灌出炙热的生机。”

她甚至都学不会说谎——这一定是因为,她从来都不需要掩饰自己。

他透过海德拉那可怕无光、但干净清澈的眼睛,看到了抚养她的监护人那充沛细腻的爱。

他爱着这样毫无保留但温柔克制的爱意,因为这让他相信这世界美好光明永远值得他为之奋斗。

“既然你不讨厌——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生气?”

史蒂夫·罗杰斯看着露出费解表情的海德拉,金发姑娘仍然不是很明白的模样令他叹了口气。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金发士兵最后坦诚地说:“我有手,我有脚,我有健康的体魄,我也有盾,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挡在我前面而受伤。”

“但那不是枪炮也不是刀锋,而是魔法。”海德拉反驳:“魔法不可能被盾牌挡住,谁都不敢保证那道魔法击中你后会发生什么。是,就目前而看似乎没有危险,但我们都知道那道带着恶意的魔法绝不仅仅是让你睡一天那么简单。”

金发姑娘越说越激动,后面语速快得像柄突突突的机关.枪。

“我比你更强,我能承受大部分攻击魔法——那凭什么我不能保护你?”

她打断想要说话的金发士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不要和我说危险、身份、你会自责或者其他的什么,这一切在你的安全面前,对我来说都不值一提。凭什么你就可以不顾一切保护其他人,敢用身体盖住炸.弹,我就不可以不顾一切保护你?”

阳台陷入一片寂静。

史蒂夫·罗杰斯惊愕地看进金发姑娘的眼中。

——她是认真的。

这一认知裹挟着她的眼神、她的话语、她抿起的唇角和她倔强的皱眉汇聚起来重重冲进他的身体,化作雷电直击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噼里啪啦电得他头皮发麻,胸口发胀,手脚发抖,无法呼吸。

他的视野因为近乎疼痛的麻痹而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听觉只能听到身体里翻江倒海的轰隆隆一片,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烫伤了他的喉咙,尔后呼出的气流又再一次刺激肿胀的喉咙令他无法忍受。

他被胸膛中突然激烈燃烧的血液烫得战栗起来,整颗脑袋都天翻地覆搅成了一团无法思考的浆糊。

“......别说了。”

史蒂夫·罗杰斯声音嘶哑。

“永远,永远,别这么说。”

他完全失态地将脸深深埋入掌心,阳台只剩金发士兵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

“......你知道吗。”

声音从指缝挤出。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和我说过。”

海德拉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这件事上,也不在金发士兵提到的人上。事实上她只抓住了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

“只有一个吗?”

她的心脏慢慢缩起,缩到有点酸胀发疼。

“......为什么只有一个?”

——太少了。

“这是重点吗......”

手掌里传出哭笑不得的闷笑,史蒂夫·罗杰斯放下手,侧头看着海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