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宇宙年历的最后短短一秒,在冰冷漆黑的夜晚,有着无数燃烧自己擦亮人类视野的先驱者。

他们是人类,他们是科学家,他们是奋斗者,他们也是战士。他们高举手中利剑,劈开了封锁,劈开了野心,劈开了神权,劈开了所有胆敢阻挡人类的荆棘。但是他们自身,他们自己——

——却被知识所累,一生饱受折磨,被诬蔑为魔鬼,无法得到安宁。

托尼·斯塔克明白这种感觉。

这些先驱者,不该得到这种结局。

至少......即使微末,也至少。

让他这个站在这些奋斗者肩膀上的未来之人,送上来自未来的敬仰和歌颂。

一五四三年的波兰。

五月二十四日。

弗龙堡大教堂的箭楼里,躺着一个临近死亡的老年牧师。

他身形瘦弱,面容憔悴,中风持续不断地折磨着这副早已不堪一击的身体,摧毁了下半身的神经,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微弱的烛光没办法照亮老人昏沉的眼睛。多日前他就失去了思考和记忆的能力,和那摇曳的惨淡烛火一样,眼看就要熄灭。

但他无法就此瞑目。挣扎着,拼尽全力撑着最后一口气,与死亡痛苦地抗争。

他还不想走。

这箭楼承载着他太多的孤独和美梦......他在这里居住了三十九年,即使条件艰苦,也从未生出搬走的想法。一五一九年弗龙堡城爆发战争,战火烧到他观测天象的塔上,教士们纷纷背上细软逃离,教堂空荡仅剩他一人,他也不肯撤退。

每当夜深人静,他就利用自己制造的简陋仪器,在这座小小的天文台上进行实践活动,连炮火纷飞的年代也从未停歇。

这里既是他的家,又是他的天文台,还是他一切思想的孕育之地。

整整三十九年,他通过观测、记录、测算、核校和修订,创立和完成了一门伟大的学说,写下了自然科学的独立宣言。

他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埋下了上帝示意他制作的地雷,他已经听到了天堂的钟声越来越近。

但这还不够,他还想看更多。

他想看到这颗地雷引爆。

老人卧在床上,死死睁大双眼,注视房梁的木头,不肯有丝毫松懈,试图打败死亡。

......但他实在是太老也太虚弱了。

生命力正源源不断从他枯朽的胸腔里向外流淌。

他快死了。

呼吸声渐渐粗重,箭楼内一片死寂,可整个弗龙堡甚至整个波兰都没有任何人知晓,有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而他们,即将失去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恒星。

弗龙堡的居民此时正在旁观一场单方面的侮辱。

“他是个疯子!”

歌唱家当街放声歌唱。

小丑打扮成疯疯癫癫的天文学家,满嘴胡言乱语,把自己的著作锁在柜子里。他极尽所能装腔作势,暴露丑态,逗得整条街的观众哈哈大笑。

“他被魔鬼套上大车!”

扮演魔鬼的演员凶神恶煞,用绳索套住天文学家的脖颈,将这个傻瓜拖倒在地,拴在大车上,绕街游.行。所到之处,观众无不戏谑嘲笑。

“不敬神之人会被带进地狱!”

魔鬼举起弯刀,砍掉了天文学家的头。拙劣的红色酱汁撒了一地,引发无数兴奋的尖叫。

《愚蠢的圣人》,这是波兰最受欢迎的喜剧。从埃尔布隆格举行的首场演出巡回至今,路过的每个城市的居民都发疯般喜爱它。

“请把最热烈的掌声——”

演出结束,满身红色酱汁的小丑爬起来,同魔鬼和歌唱家快乐大喊。

“——献给我们可怜的老疯子,愚蠢的圣人,尼古拉·哥白尼!”

狂热的掌声和笑骂经久不息,污言秽语肆意涂抹这个胆敢不尊敬神的异端疯子,企图将这个名字永远钉在邪教徒的刑架上。

“别出去!”身披斗篷的海德拉一把拉住怒火勃发的托尼·斯塔克。

“这群混蛋!——”发明家的双眼被愤怒烧得通红,“我要——”

“你要干什么?反驳他们吗?还是杀了他们?”海德拉低声说:“这是中世纪,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信奉教皇!”

宗教裁判官都是纵火的狂徒,神的权杖上沾满了鲜血。

自然科学的火焰注定无法照亮这个黑暗的时代。

“我听说——最近疯子哥白尼出了本书?”

小丑还在欢笑,刺激着兴奋的人群。

“我知道!——”人群中有人大喊:“奥得河畔科斯琴大道的出版社——在印刷那个疯子的书!”

喧闹一时间静了下来,随后爆发了更大的噪音。人潮开始向负责出版哥白尼的著作的出版社涌去,嘲笑职员是异教徒的喉舌,用石块砸碎出版社的窗户,往崭新的书稿泼上脏水。

负责将第一本成品送到作者那里的青年被石块打得头破血流,无法行走。

“哥白尼先生不是疯子——”

满头鲜血的青年被同事扶起,愤怒地对愚昧的人群大喊。

“他是上帝派来传播真理的使者——他是科学家!”

人群一片嘘声,有人眼尖看到了青年小心保护在衣服下的书籍一角。

“他手上还有一本魔鬼的书籍!”

民众尖叫着逼近。

藏在人群里的托尼·斯塔克一把扯下斗篷,劈手夺过那本灌注了科学对宗教的勇敢挑战和不屈抗争的书拔腿就跑。海德拉和格兰特·巴图克也掀开遮蔽面容的帽子,留在后面,拦下想要追上发明家的人。

“快去——”海德拉挡在激愤的人群前。

“一定要赶上!”格兰特·巴图克拼命朝发明家喊。

托尼·斯塔克疯狂奔跑。他一生从未跑过如此之快:他将人群和谩骂甩在身后,将宗教和神权甩在身后,将黑暗和压迫甩在身后;他跑向心中的那个地点,自从在教科书上看到就从未忘记的地点,那个标记着世界科学的开端、和个人生命的终点的地点。

他奋力跑向那个被残酷迫害,穷困潦倒的孤独之人,跑进弗龙堡大教堂,跨上箭楼,踹开房门,打破沉寂,呼吸急促扑到床边,颤抖地举起一本书。

“印出来了!”

他跪在这个一生都不被人所了解,饱受唾骂的老人身旁,颤抖地举起手中的书。

“《天体运行论》——它印出来了!”

托尼·斯塔克将这本巨著放在被子上,并拉住老人的手,小心翼翼放到书上。

那双苍老的眼睛慢慢从房梁上移开。老人费力转头,看向这个满头是汗的陌生年轻人,惊讶地从年轻人的眼睛中探寻到了科学的火焰。

那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发现的,多少年来独属于他的,孤独的热火。

这是个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