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然后(第2/3页)

穹苍视线一寸寸往上抬,最后定格在范淮戴着口罩的脸上。

上次见面,穹苍根本没机会好好打量,这次才有机会看清楚。

范淮的头发比失踪前的时候要长了一些,略微挡住眼睛。身形也消瘦不少,以致于眼部轮廓变得更加深邃。站姿板正,流畅的肌肉线条以及身上无法卸去的戒备,让他看上去像一匹时刻等待迎击的孤狼。

穹苍站在他的对面,静静与他对视,却无法从他的眼里读出他的思绪。

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很多东西,又好像已经什么都没有。黑得如同一个漩涡,叫人无法再窥探。

穹苍偏过视线,望向他的身后。一个穿着低调的女生,站在不远处,戴着宽檐帽,躲在阴影下,时不时朝他们这边张望。

范淮能够避开警方搜查,在A市完全躲藏起来,说没有人帮助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穹苍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穹苍笑了下,自己也觉得意外,再见范淮时,她的第一句话会是:“每次见面你身边都带着一个女生,看来你的异性缘不错啊。”

“一个朋友。”范淮沉声说,“您还是一样地爱开玩笑。”

他的声音在穹苍听来已经有点陌生了,以致于穹苍在调侃完这一句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接下去应该要说什么,所有寒暄可以用到的话在他们身上都不成立。

——“过得好吗?”

不可能好的。

——“最近怎么样?”

不是很乐观。

——“未来有什么打算?”

报仇翻案。

一个个都不合适。

穹苍决定发挥贺夫人的精神,问道:“缺钱吗?”

范淮说:“不缺。”

穹苍:“哦。”

没了。

贫穷得只剩下少量金钱。

良久,穹苍抛掉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说了一句:“回来吧。”

没有起伏,没有激动,只是最寻常的劝告,却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量。

范淮痛苦道:“我回不来了。”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行走在黑暗之中,能留下的顶多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只要他走到阳光下,就会和阴鬼一样被照得烟消云散。

十年牢狱和污名给他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的生活习惯、思维想法,都证明他曾经以犯人的身份生活过。他记忆力越好,越是无法愈合。

范淮低下头,整个人被一片阴影所淹没:“有时候知道太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要清晰地面对自己犯下的错。”

“什么是你的错?”穹苍缓了缓,肯定地告诉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范淮低声呢喃道:“是我的错。”

范淮极度讨厌这个地方,这里昭示着他悲剧的开始。一站在这条街上,他就觉得逼仄而窒息。江凌却一次次地回来,一次次地奢望,又一次次地遗憾离开。她对自己的信任,也许早就消磨在这条街的每一个角落,只有身为母亲的固执还在坚持。所以,她才会选择离开。

全都是因为他。

穹苍用从未有过的保证语气朝他说道:“我会替你翻案的,很多人都在帮你。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范淮眼皮一跳,上前抓住她的一只手臂,敏锐地问道:“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田兆华背后的那个人。”

穹苍用舌尖舔了舔后牙,没有马上回答。

“告诉我。”范淮看出她的犹豫,身上翻涌起一股压制到极限的情绪,“老师,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就告诉我!”

穹苍感受手臂上一阵刺痛,她冷静地说:“那你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范淮反问:“你不是说,我可以信任你吗?”

穹苍觉得在范淮面前的每一个问题都难以回答。

范淮没有催促,时间在二人中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穹苍斟酌了下,说:“你上次跟踪的那个瘾君子……”

范淮中途打断:“我不是说他。”

穹苍喉咙干涩,可她还是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最后,她坦白:“目前有少量的证据,指向李凌松。”

“李凌松……”范淮呢喃着这个名字,深思逐渐飘远。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在到达某个频率时,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沉寂许久的灵魂开始狂啸,要撕碎那个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穹苍朝他走近一步,觉出他的不对劲:“范淮?”

“我认识他。”范淮的身体像是在颤抖,可是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暴戾,“他来监狱看过我。跟我妈和安安,一直有在联系。”

·

何川舟签完字,朝里面瞄了一眼。负责看守的狱警笑了下,示意她直接进去。

作为经常跑动的刑警,何川舟跟他们已经混得熟稔。她脱下修身的外套,挂在手臂上,走进房间。

丁希华歪着脑袋坐在里面,见她出现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他问:“穹苍呢?”

“别忘了,你是我抓到的。”何川舟并没有因为他刻意流露出的不屑而动怒,在他对面坐下,同样讽刺道,“把你的高傲收一收吧,手下败将。”

丁希华抬手摸了把头发。

一般的囚犯不至于要求剪那么短,可他几乎剃成了光头。

在摸到一阵毛刺刺的手感时,丁希华笑了一下,说:“你看,我总是忘记我已经没有了头发。”

何川舟坐姿随意,安慰说:“放心,你失去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丁希华缺乏共情,某种程度上来说,表现出来的就是脾气很好。他淡淡说了一句:“我只是用来警醒我自己而已,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的第一个错误还没有得到解决,可不要在监狱里呆得太安逸了。”何川舟摸出一张照片,贴在玻璃窗上,展示给丁希华看。她问:“你是不是去见过李凌松?”

丁希华抬起下巴。

“李凌松?”他视线定在对方的脸上,思忖过后,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他。”

何川舟皱眉问:“为什么?”

丁希华不大配合道:“感觉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何川舟按住照片,后靠到椅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那眼神里带着明确的杀气与烦躁,丁希华被她瞪着反而笑了出来,两手高举投降道:“我明白,我明白。但那真的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什么感觉?我可不认为你是个跟着感觉走的人。”何川舟冷声道,“不要再用感觉应付我第三次。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

丁希华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想了想,隔着玻璃指向那张被她翻到背面的照片。

“李凌松作为D大知名教授,确实来找过我,想让我协助他完成一项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课题。除我之外,还有好几位学生会的同学。但他并没有对我说什么奇怪的话,只是简单地陪我聊了一会儿天……”丁希华说着声音淡去,嗤笑一声,“看来不管是多资深的心理学家,也要跟着程序走。我不喜欢被人做测试的感觉,所以中途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