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4/5页)

“你发现自己其实还想活下去。”是啊,这是我们的共同点、人类的本能。

她牙齿不齐,这让她笑起来不太好看,但她终究是笑了。“你真的会拿歌手炖汤吗?”

“谁,我?那不成,我不做饭。”

分妮咯咯轻笑,听起来就像个甜美的小女孩,她才……十七、十八,最多不超过十九岁。“那个歌手做错了什么呀?”

“他写了一首关于我的歌。”她是他珍藏的宝贝呀,她是他含羞的期望。项链和城堡都是空呀,比不上姑娘的吻好。歌词如潮水般涌回心头,令他讶异。或许他从没忘记它们。金手触摸冰冰凉呀,而姑娘小掌热乎乎。

“那一定是首很糟的歌。”

“其实不是。它跟《卡斯特梅的雨季》不一样,只是某些部分……好吧……”

“它怎么唱的?”

提利昂笑出声。“不行,我不会唱歌。”

“小时候,我妈经常唱歌给我们听。给我和我哥。她常说只要用心去唱,嗓子好不好都没关系。”

“她也是……?”

“……矮子?不,她不是,我爸是。我爷爷在他三岁那年就把他卖给了奴隶贩子,但他后来在戏班里大放异彩,乃至存钱赎身。我爸去过所有的自由贸易城邦,也在维斯特洛上下行走。旧镇人叫他‘跳豆’。”

他们当然会那样叫。提利昂竭力抑制住反感。

“现在我爸死了,”分妮续道,“我妈也死了,连奥普……他是我最后的亲人,连他也不在了。”她扭头望向汪洋彼方,“我该怎么办?我该去哪里?除了滑稽比武,我什么也不会,而那表演需要两个人。”

不,提利昂心想,小妹妹,你不该这样做,你不该这么求我,你根本就不该动这个念头。“去找个孤儿吧。”他建议。

分妮似乎没听见。“长枪比武是我爸的主意,第一头母猪还是他亲自训练的呢,虽然那时他病得没法骑上去,只能由奥普代替。我一直骑狗。我们为布拉佛斯的海王表演过一次,他大笑不止,之后给了我们每人一件……贵重礼物。”

“我姐姐就是在那里找到你们的?在布拉佛斯?”

“你姐姐?”女孩懵了。

“瑟曦太后。”

分妮摇头。“不是她……来找我们的是个男人,在潘托斯。他叫奥斯蒙,还是奥斯德……类似的名字吧。奥普跟他谈的,我不在场,奥普约定了演出安排。我哥总是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我们现在是去弥林。”

她更加迷惑不解。“你是说魁尔斯吧。这条船正取道新吉斯去魁尔斯。”

“我们去弥林。你会为龙女王表演,她将赏你与你等重的金子。为将来的好日子打算,你现在得多吃点,白白胖胖的才好哄陛下开心。”

分妮没有回应他的微笑。“我一个人的话,只能绕场地跑圈,即便这能逗乐女王陛下,我接下来又该去哪里呢?我们从不在一处久留,因为我们的表演一开始会让人们笑得前仰后合,但看个四五次就会腻的,到时候就没人会开心了,我们也必须离开,去新的地方。大城市里钱好赚,但我更喜欢小镇子。镇里的人虽然不会抛给我们银币,但会邀请我们同桌吃饭,他们的孩子会跟着我们到处跑。”

那是因为住在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的人从没见过侏儒,提利昂心想,换成双头山羊,那帮该死的傻瓜也会乐呵呵地围观。而等厌倦了山羊的哀叫,他们还会宰了它做晚餐。但他知道这话说出口,她怕是又要哭了,于是他道:“丹妮莉丝心地善良又慷慨大方。”这是对方想听的话。“我相信,她会在宫里为你安排个位置。那将会很安全,远离我姐姐的魔掌。”

分妮转身看着他:“你也会在那里吧。”

若是丹妮莉丝想要兰尼斯特为坦格利安家血债血偿的话,恐怕我不会。“我会的。”

那次谈话之后,侏儒女孩上甲板的次数明显增多。隔天下午,提利昂发现她和她的斑点母猪在船中央徜徉。气候温暖,波澜不惊。“它叫美女。”女孩羞赧地告诉他。

美女猪和铜分女孩,他心想,还真是一对儿。分妮给了提利昂一堆橡果,让他用手喂给“美女”吃。别以为我不懂你的用心,小妹妹,他一边想,一边看着那大母猪抽动鼻子,发出满意的吱吱声。

他们开始一起吃饭。有时候就他们两个,有时候他们和马奇罗的护卫们一起吃。提利昂唤他们作“马奇罗的手指”——因为船上这所谓的“圣火之手”刚好五个。分妮被他逗笑了,笑得很甜。不过总的来说,她很少笑,毕竟伤口太深、也太新鲜。

他很快还教会了她称这艘船为“臭管家”号,而当他把“美女”叫作“培根”时她生气了。为表歉意,他决定教她席瓦斯棋——但他很快就为这份冲动后悔。“不,”他不知是第十几次地重复道,“会飞的是龙,不是大象。”

教她下棋的那天晚上,她终于开口询问他,是否愿意与她比试。“不行。”他回答。之后他想到她的话可能还另有深意,虽然有这层意思他也不能答应,但好歹可以回绝得婉转些。

他回到与乔拉·莫尔蒙共享的房间,在吊床上翻来覆去,辗转不安。他梦见无数只灰色的石手从浓雾中伸出来抓他,还有一座通向父亲的阶梯。

最终他决定不睡了,去上面吹吹夜风。“赛斯拉·科荷兰号”在晚间收起了巨大的条纹风帆,甲板上除一位在艏楼上瞭望的船副和船中央看守火盆的马奇罗以外,再无旁人。火盆暗淡,只剩小火苗在余烬中起舞。

整个天空只看得见西边最明亮的那些星,东北方向被阴郁的暗红光彩点亮,状似大片淤血。好个咄咄逼人、肿胀诡异的月亮,提利昂心想,它好像吞下了太阳而正在发烧。月亮的倒影映照在船后的海面上,血光随波纹荡漾。“几点了?”他问马奇罗,“除非太阳改从东边升起,否则这不可能是日出。怎么天空这么红?”

“瓦雷利亚上空永远是一片火红,胡戈·希山。”

一股寒气贯穿他的身体。“我们离那里很近?”

“比船员们希望的近得多,”马奇罗用深沉的嗓音回答,“在你们日落国度,流传有这里的故事吗?”

“我只知道水手们说谁要是看一眼这片海岸,就注定不得好死。”他不相信这种说法,他叔叔也不信。提利昂十八岁那年,吉利安·兰尼斯特远航去瓦雷利安,意图寻回兰尼斯特家失传的族剑,顺便再找找其他躲过末日浩劫的珍宝。提利昂愿意付出一切,只求跟叔叔一道踏上冒险旅程,但父亲大人把这次航行称为“傻瓜的航海”,坚决禁止儿子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