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 嘱托 Trust 62

我猜想艾兰迪,那位被拉刹克杀死的人,他本身就是迷雾人——搜寻者。可是当时的镕金术跟今日不同,而且更为罕见。今日的镕金术师是当年吃下存留力量的人的后裔,他们成为贵族的先祖,也是最先称呼统御主为皇帝的人。

这几颗珠子中的力量如此浓烈,经历了十个世纪的繁衍与继承仍得以延续。

62

沙赛德在房间外面探头望入。鬼影躺在床上,全身仍然包裹在绷带中。那男孩自从受到重创之后就再也没有苏醒,沙赛德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会醒来,即使他活着,这一辈子都将有不可抹灭的可怕疤痕。

可是这的确证明一件事,这孩子没有白镴,沙赛德心想。如果鬼影能燃烧白镴,他的愈合速度会快很多。为了以防万一,沙赛德仍然喂他喝下一瓶白镴,却没有任何改变。这男孩没有神奇地成为打手。

某种程度上,这点让他很安心,表示沙赛德的世界仍然是合理的。

房间里那女孩,贝尔黛,坐在鬼影的身边。她每天都来陪男孩,甚至比陪她哥哥魁利恩的时间更多。公民手臂骨折,还有一些小伤,但不致命。虽然微风现在统治着邬都,魁利恩仍然握有权力,但他似乎变得……讲理了许多。他现在似乎愿意考虑与依蓝德结盟。

沙赛德觉得魁利恩突然变得如此和善相当奇怪。他们进入他的城市,散播混乱,几乎杀了他,结果现在他反而听进了他们的和平提议?沙赛德的确疑窦丛丛,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房间里的贝尔黛略略转身,终于注意到门口的沙赛德。她露出微笑,站起身。

“请坐,贝尔黛贵女。”他进入时说道,“不必起身。”

她再次坐下,沙赛德走上前去,检视他为鬼影包扎的情况,检查年轻人的状态,跟红铜金属库里的医药典籍比对。贝尔黛静静地看着。

他结束后,转身要离开。

“谢谢你。”贝尔黛从他身后说道。

沙赛德停下脚步。

她瞥向鬼影:“你认为……我是说,他的状况有改善吗?”

“恐怕没有,贝尔黛贵女。我没有办法保证他是否能康复。”

她浅浅微笑,转身继续看着受伤的男孩。“他会好的。”她说道。

沙赛德皱眉。

“他不是普通人。”贝尔黛说道,“他是特别的。我不知道他怎么让我哥哥恢复过来的,但我哥哥确实变回他从前的样子,在这一切发狂之前的样子,城市也是。这些人民又开始有了希望。这就是鬼影希望的。”

希望……沙赛德心想,端详女孩的双眼。她真的爱他。

就某个方面看来,沙赛德觉得她很傻。她认识这个男孩才多久?几个礼拜?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鬼影不仅赢了贝尔黛的爱,还成为整个城市的英雄。

她坐在那边怀抱希望,相信他会复原,沙赛德心想。可是我看到他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庆幸他不是白镴臂。沙赛德真的变得如此冷酷了吗?两年前,他愿意不顾一切地爱上一名毕生都在指责他的女子,一名只跟她短短相处了宝贵几天的女子。

他转身离开房间。

沙赛德走入他们目前居住的贵族房舍中属于他的卧房,此处如今是他们的新家,因为原本的住所已成烧空的废墟。能有正常的墙壁跟台阶,而不是被石墙与无尽的柜子包围的感觉很好。

他的书桌上是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包着布料的盖板沾了灰烬。一叠书页在左边,一叠在右边。右边只剩十页。

深吸一口气,沙赛德来到桌子边坐下。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当沙赛德将最后一张纸放到左边时,已是隔天的傍晚。他的进展在最后十张加快了很多,因为他心无旁骛地阅读,不被赶路或其他工作干扰。他感觉自己仔细思索过每个宗教。

他坐在那边好一会儿,疲累不已,不只是因为缺乏睡眠。他觉得……麻木。他的工作完成了。在一年后,他读过这一叠中的每个宗教,然后,他将每个宗教都剔除了。

它们之间的共通点多到让人觉得奇怪。大部分都认为自己才是正道,摒除其他信仰,许多个都提及来生,却无法列出证据。大部分都说有一个神或多神,可是却无法证明神的教条,而且每一个都充满了矛盾与逻辑谬误。

人们怎么会去相信一边教导爱,却又一边教导要将不信神者摧毁的宗教?一个合理的信仰怎么会没有证明?他们怎么能够真的认为他可以怀抱信仰阐扬过去发生的奇迹跟神迹,同时又仔细辩解为什么这些事情不再于今日出现?

当然,最后一片泯灭一切的灰烬,就是他觉得每个宗教都教导,却都无法证明的一点——每个宗教的教义都说信者将受到祝福,但没有宗教解释,为什么神会允许他们的信徒被一名叫做拉刹克——统御主——的异教徒逮捕、囚禁、奴役、屠杀。

这叠书页面朝下地放在他面前。它们意味着真实不存在,没有会将廷朵带回他身边的信仰。无论鬼影多么想强调,守护人们的力量还是不存在。沙赛德摸着最后一页,终于,他反抗许久的沮丧,他勉强抵挡了这么久的哀伤,强烈到他再也无法阻挡。这本活页夹是他的最后防线。

痛苦。他失去的感觉就像是痛苦。痛并麻木着,一条满是尖刺的铁丝盘绕着他的胸口,却又不容他做出任何事情去改变。他想要缩在墙角哭泣,让自己死去。

不!他心想。一定还有别的选择……

他将手深入抽屉,颤抖的双手摸索着他的金属意识库,却没拿出来,而是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他将它放在活页夹边,随意翻开一页。以两种不同笔迹写下的字出现在他眼前。一种仔细而流畅。他的。另外一种简要又坚定。廷朵的。

他摸着这一页。他跟廷朵一起写了这本书,解读跟永世英雄有关的历史、预言,还有意义。就在沙赛德停止在乎这一切之前。

这是谎言,他心想,握紧拳头。我为什么要骗自己?我还是在乎。我从未停止在乎。如果我停止在乎,那我就不会还在寻找。如果我不是这么在乎,那这份背叛不会如此痛苦。

卡西尔说过,纹也说过,沙赛德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有类似心情。有谁能伤害他到让他觉得被背叛?他不像其他人。他对这点的意识不是出自于自负,而是自知。他原谅别人,有时甚至是过于慷慨,可是他真的是不会记仇的人。

他认为自己从来就不需要处理这种情绪,所以完全无法招架被以为毫无瑕疵的信念背叛的感觉。

他没办法再相信。如果他相信,那就表示神,或是宇宙,或任何照看人类的大能,也失败了。他宁可相信什么都没有,那世界所有的不完满都只会是意外,而不是因为一个让他们失望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