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幸存者遗志 Legacy of the Survivor 10(第2/3页)

沙赛德心中的绝望想要斥骂,光有相信是不够的。希望跟相信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好事。不会改变植物正在死亡、世界正在结束的事实。

没什么值得努力的,因为一切都没有意义。

沙赛德强迫自己停止这样的思绪,但非常困难。他有时很担心自己的忧郁。很遗憾,大部分时候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关心自己的悲观倾向。

拉司达,他告诉自己。专心在那个宗教上。你需要下结论。

微风的话让沙赛德开始思考。拉司达相当专注于美,还有艺术的“神性”。如果神性跟艺术有任何关联,那神不可能跟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有任何关系。灰烬,忧郁、沉闷的地面……这不只是微风说的“缺乏想象力”,更是完全的枯燥。乏味。单调。

这个宗教不是真的,沙赛德在纸张上写。教义与观察到的现实不符。

他解开活页夹上的绳子,将纸张塞了回去,又离读完更近了一步。沙赛德可以看到微风正从眼角偷偷瞅他。这个安抚者最爱秘密。沙赛德认为如果微风真的发现了自己在做什么,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所谓。无论如何,沙赛德希望微风不要一直来干扰他进行这项研究。

我对他说话口气不该这么差,沙赛德心想。他知道安抚者其实是想用自己的方法帮助他。跟一开始认识时相比,微风变了。早期的微风很自私,是个冷酷的操弄者,偶尔流露一点同情心。可是如今的他,只把过去的特质当做伪装。沙赛德怀疑微风加入卡西尔集团不是因为想要帮助司卡,而是看中了这个计谋的挑战性,更不要提卡西尔承诺的丰厚报酬。

这个报酬本该是统御主的天金,虽然如今看来是个神话,但微风找到了其他的报酬。

沙赛德注意到前方有人正穿过灰烬。那个人黑色穿着,但在一片灰黑的世界中,只要有一丝肉色就很容易分辨出来,看起来是他们的探子之一。葛拉道队长让整个队伍停下来,然后派人上前去迎探子。沙赛德跟微风耐心地等着。

不久后,葛拉道队长来到沙赛德的马边:“大使大人,探子回报皇帝的军队就在几个丘陵外,不到一小时的路程。”

“很好。”沙赛德说道,很高兴终于可以看点枯燥黑色山丘以外的东西。

“他们应该看到我们了,大使大人。”葛拉道说道,“骑士正在靠近,他们其实已经——”

“到了。”沙赛德说道,朝不远处点点头。一名骑士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这名骑士很显眼,不只行动的速度很快——那可怜的马被逼着全速奔跑——更因为那身影是粉红色的。

“惨了。”微风叹口气。

全速狂奔的身影逐渐清晰,是一名有着金发的年轻女性,穿着一件亮粉红色的洋装,令她看起来远比实际的二十几岁更年轻。奥瑞安妮喜欢蕾丝与花边,更常穿让自己引人注目的颜色。沙赛德原本以为她这样的人应该不擅长骑马,但奥瑞安妮的骑术相当高超,不过想要穿着这么花俏麻烦的衣服纵马奔驰,骑术不好一点也不行。

年轻女子在沙赛德的士兵面前勒马站立,快速旋转一圈,波浪花边与金发齐飞。原本正要下马的她,看着地面上半尺的灰烬迟疑了。

“奥瑞安妮?”微风在片刻沉默后问道。

“嘘。”她说,“我在考虑弄脏我的洋装跑过去抱你是否值得。”

“我们可以等到回营地——”

“我不能让你在你的士兵面前这样没面子。”

“亲爱的,理论上而言,他们不是我的士兵。他们是沙赛德的。”微风说道。

奥瑞安妮这才注意到沙赛德在旁边,于是她抬起头,对沙赛德露出可爱的笑容,在马背上屈身算是行礼。“大使大人。”她说道。沙赛德猛然感到一阵对奥瑞安妮完全不自然的喜爱。她正在煽动他。如果有人比微风更肆无忌惮地使用镕金术,那一定就是奥瑞安妮。

“公主。”沙赛德对她点点头。

终于,奥瑞安妮做出决定,滑下马背。她没有用跑的,但以非常不淑女的方式拉起了裙摆。要不是她在下面穿了好几层蕾丝衬裙,早就走光了。

最后是葛拉道队长来到她身边,扶着她上了微风的马,让她坐在他面前的马鞍上。这两人从未正式结婚,一部分是因为微风觉得跟这么年轻的女子交往实在有点尴尬,而每当被逼问时,微风只解释说他不希望自己死时留她当寡妇。他似乎认为这件事随时会发生,即使他才四十多岁。

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我们都来日无多。沙赛德心想。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微风终于接受自己跟奥瑞安妮的关系。无论如何,从他看着她的样子,从他极仔细,近乎崇敬地抱着她的方式,很轻易地可以看出来,他非常爱她。

我们的社会结构正在崩解,沙赛德心想。队伍重新开始前进。要是在过去,两人的交往绝对需要婚姻这种正式的认可,尤其女方有这么高的身份地位。

可是,谁能让事情“正式”呢?圣务官几乎绝迹了,依蓝德跟纹的政府处于战争时期——一个实务导向、以军事联盟为基础的城邦组织。整个世界都被某种不祥的阴影所笼罩着。

沙赛德摇摇头。过去,人们需要组织,需要信仰才能继续下去——而他应该就是那个传播信仰的人。幸存者教会仍在努力,但他们还太新,信徒对宗教也缺乏经验,他们已经开始对教义与崇拜方法有争议,新帝国中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版本。

过去,沙赛德在教导宗教时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信仰任何一个,他接受每个宗教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因此提供知识时,就像是侍者提供自己不吃的餐点一样。

如今,沙赛德觉得这么做实在太虚伪。如果这些人民需要信仰,那不该是由他来教导。他再也不愿意教导谎言。

沙赛德以脸盆里的冷水洗脸,享受愉悦的神经震撼。水沿着他的下巴跟脸颊滴下,带走灰烬的脏污。他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擦脸,然后取出剃刀跟镜子,仔细地剃头。

“你为什么要一直这么做?”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响起。

沙赛德转身。方才他在营地中的帐篷还是空无一人的,如今却有人站在他身后。沙赛德微笑。

“纹贵女。”

她交叠双臂,挑起一边眉毛。她的动作向来安静,如今更是出神入化,连他都会被吓一跳。她进门时,帐篷的布门并没掀动多少。她穿着一贯的男式衬衫跟长裤,不过近年来,短黑发已经长成女性化的及肩长发。过去纹走到哪里似乎都要弯腰蹲着,试图藏起来,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这一点也有改变。如今人们仍然一不留神就会错过她,她动作安静、身材细瘦,体型娇小。可是,现在的她必定与人四目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