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米尔瓦没来得及赶到马匹身边。她眼睁睁看着马被人偷走却无能为力。她先是被恐慌而狂乱的人群卷走,随后被横冲直撞的马车挡住了去路,最后又被困在一群咩咩叫唤的绵羊中间,害得她只能像拨开雪堆一样奋力前行。到了楚特拉河畔,她跳进河岸湿地里的高大芦苇丛,这才躲过在河边屠杀难民的尼弗迦德人的利剑——他们对妇孺也毫不留情。米尔瓦跳进河水,在顺水漂流的浮尸间半蹚半游,好不容易才抵达对岸。

随后她开始了狩猎。她还记得那些农夫逃跑的方向——正是他们偷走了洛奇、珀迦索斯、栗色马驹和她自己的黑马。尤其她那张无比贵重的弓仍挂在马鞍上。真不幸,她一边想,一边迈步飞奔,湿透的靴子踩在地上吧唧作响。他们暂时别想指望我帮忙了。我必须夺回我的弓和我的马!

她首先解救了珀迦索斯。诗人的坐骑对猛踢自己腹部的脚踝毫不在意,对背上缺乏经验的骑手急切的呼喊也置若罔闻,更是丝毫没有跑起来的打算。它就在桦木林里慢吞吞地走着。那个倒霉的偷马贼被自己的同伴甩开了一大段路。等他听到动静,回头看到米尔瓦时,立刻不假思索地跳下马去,双手提着马裤钻进了灌木丛。米尔瓦没去追他。她强压下报复的冲动,箭步如飞,跳上马鞍,重重地坐上马背,让系在鞍囊上的鲁特琴的琴弦颤动起来。精于马术的她让阉马成功地飞奔起来,或者说,是用“沉重而笨拙的步伐一溜小跑”。对珀迦索斯来说,这已经算是飞奔了。

虽说是名不副实的“飞奔”,但也足够了,因为偷马贼的速度被另一匹棘手的坐骑拖慢了不少。猎魔人的“洛奇”是匹胆小易怒又总是闷闷不乐的枣红色母马,杰洛特曾多次发誓说要换掉它:换成驴子或骡子,甚至公山羊也行。米尔瓦追上偷马贼时,正赶上洛奇受够了背上骑手胡乱拉扯缰绳的举动,将那人甩下了马背。另外几个农夫赶忙下马,想制服暴躁的母马。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洛奇身上,米尔瓦趁机骑着珀迦索斯冲上前来,一脚踢中其中一人的脸,踹断了他的鼻梁骨。直到这时,他们才察觉到她的存在。那人倒地哀号,米尔瓦认出他竟是克罗吉。他的运气显然坏透了,尤其是在遇见米尔瓦的时候。

不幸的是,幸运之神同样抛弃了米尔瓦。确切地说,该怪的不是她的运气,而是她毫无根据的自负与自信。她相信自己有能力痛殴任何遇到的农夫,方式任由自己挑选。结果她刚下马,就被人一拳打到眼眶上,仰天栽倒。她拔出短刀,想给对方来个开膛破肚,却又被一根粗树枝狠狠砸中脑袋——对方用力之猛,以致树枝都断成了两截,树皮和腐烂的木屑撒了她一身。她晕头转向,眼冒金星,但还是设法抓住了正用半截树枝殴打她的农夫的膝盖。后者惊呼一声,跌倒在地。另一个农夫也大叫起来,抬起双手护住脑袋。米尔瓦揉揉眼睛,看到一个男人骑着灰马,正用皮鞭连连抽打他。她一跃而起,朝地上那个农夫的脖子用力踢了一脚。偷马贼大口喘息,甩动双腿,忘了护住下体。米尔瓦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将所有怒气都倾泻在这精准无误的一脚上。农夫蜷起身子,捂住裤裆,发出足以震落树叶的凄厉哀号。

与此同时,灰马骑手正忙着对付鼻血横流的克罗吉和剩下的一个农夫——他挥舞皮鞭,将对方赶进了树林。他转过身,正想抽打地上那人,却立刻勒住了马:米尔瓦已经夺回了自己的黑马,这时正举着弓,箭已上弦。弓弦虽只拉开一半,箭头却对准了灰马骑手的胸口。

有那么一会儿,骑手和女弓手无言地对视。接着,骑手从腰带上缓缓抽出一支长羽箭,丢到米尔瓦脚边。

“我就知道,我会有机会把这箭还给你的,精灵。”他平静地说。

“我不是精灵,尼弗迦德人。”

“我也不是尼弗迦德人。能放下弓吗?如果真想害你,我完全可以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农夫把你活活打死。”

“鬼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透过齿缝,“你又有什么企图。不过,多谢你救了我,多谢你把我的箭带了回来,也多谢你帮我解决了当初没能干掉的废物。”

遭到痛殴的偷马贼依然蜷着身子,强忍呜咽,把面孔埋进了落叶。骑手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看着米尔瓦。

“牵上那几匹马。”他说,“我们得离开河边,而且要快:军队正在彻底搜索两岸的森林。”

“我们?”她皱起眉头,放下弓,“你要我跟你一起走?我们什么时候变成战友和同伴了?”

“稍后我会解释的。”他策马上前,抓住那匹栗色马驹的缰绳,“只要你给我时间解释。”

“问题在于,我没时间了。猎魔人他们……”

“我知道。但我们如果被捕或被杀,一样帮不了他们。牵上那两匹马,我们逃进森林。快!”

***

他的名字是卡西尔,米尔瓦瞥了眼她的同伴,心中想道。此时她正跟他一起坐在一棵倾倒的树木留下的地洞里。奇怪的尼弗迦德人,却总声称自己不是尼弗迦德人。卡西尔。

“我们以为你被杀了。”她低声道,“那匹没有骑手的栗色马从我们身边跑过……”

“我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冒险。”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对方是三个匪徒,蓬头垢面,看起来就像狼人。他们伏击了我,我的马受惊逃跑了。那些匪徒没能逃掉,但他们也没有马。弄到新坐骑之前,我被你们甩出了好远。我今早才追上你们,就在营地边。我从溪谷那边过了河,在对岸等你们。我知道你们会往东走。”

其中一匹藏在赤杨林里的马喷了喷鼻息,跺了跺蹄子。暮色正在降临。烦人的蚊子在他们耳边嘤嘤叫。

“森林安静下来了。”卡西尔说,“军队已经走了。战斗结束了。”

“你是说屠杀结束了吧?”

“我们的骑兵……”他停了口,清了清嗓子,“帝国骑兵攻击了营地,然后南边也出现了部队。我想应该是泰莫利亚军。”

“如果说战斗结束了,我们就该回去。我们得去找猎魔人、丹德里恩和其他人。”

“还是等到天黑比较好。”

“这地方有点儿吓人。”她轻声说着,攥紧了手里的弓,“这儿太荒凉了,让我背脊发冷。表面上很安静,可灌木丛里总有东西在沙沙作响……猎魔人说过,战场会吸引食尸鬼……那些农夫也提到了吸血鬼……”

“幸好你不是独自一人。”他压低声音答道,“否则这儿会比现在更吓人。”

“没错,”他的话唤起了她的共鸣,“毕竟你跟着我们走了将近两个星期,而且始终是独自一人。你徒步跟着我们,周围到处都是你的同胞——你可以说自己不是尼弗迦德人,但他们不会这么想——而你始终没回到他们身边,却一直跟着猎魔人,这让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