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蛇

撕裂般的痛楚之后,身体忽然失去了所有的重量。

“记住,你只有三次机会!”耳边似乎听到了迷迷糊糊的字句。

冯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山路上,有岔道,分别通往两个方向。

山路它九曲十八弯,到底通向哪里是个未知的谜,上去了下不来就麻烦了,冯云着实觉得自己很难抉择。

这似乎是一个会影响到一生命运的抉择,因为他对这个岔道感觉到有些熟悉,似乎来过,但他又记不清了。

导致他难以抉择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正在思考一个许多主角都会思考的问题——“我是谁?”

当然还没有到失忆的地步,稍微思考了一下,冯云就想起自己是条玄蛇,因为地上有大片大片的鳞片和死皮。玄蛇这种妖怪本来就有些奇葩,蜕皮这种事情,寻常的蛇一年蜕一次皮差不多了,而玄蛇几乎一个月就要蜕皮一次,基本上不是在蜕皮就是在准备蜕皮,可以说是忙得要命。所以玄蛇之间的感情非常淡薄,因为都忙着蜕皮实在没什么时间交流。

不过冯云这一次的蜕皮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了,因为他蜕成了个人形。

妖怪能拥有人形是件让人兴奋的大事,冯云也觉得自己委实应该乐一乐,所以他尝试了一下和过去的蛇形一样扭了扭腰。

对面不知何时来了一路人马,四人抬着一顶红帐软轿,一名侍女随轿在旁,见状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冯云大惊。

侍女立刻大骂起来:“不要脸的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竟赤身裸体!小姐,你可千万不要看,小心污了眼!”

冯云百口莫辩,是的,虽然他属于素有妖媚张狂之名的蛇妖一族,但其实他天生就比一般的妖怪要羞涩很多。无论是洗澡或是生理性的需求,他都会避开众妖,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如果被意外看见,都会因此而忧郁上很多天。

一条害羞的蛇,听起来着实引人发笑。

冯云惊吓得躲入草丛中。

自轿内伸出的小手白得夺目,闻言,掀到一半的帐帘又落了回去,从里面发出一声喷笑一般的声音。

侍女不解:“小姐?”

“走罢,赶路要紧。”

轿内传来的女声如丝竹,似能绕梁三日,着实惊为天人。

冯云听呆了,忽然有了奇怪的念头,似乎冥冥中有了一个无法消却的念头,所以待那轿子走远了,又变作蛇形一路尾随。

轿子停在了巫山观之外,侍女下了拜帖,观门才开。

小姐却屏退了旁人,打发他们先行一步,这才兀自下了轿。正是二八的年华,云黛一般的眉,长发梳成双髻,缀着鲜花,人却比花娇。最要命的是一双眸子,灵动得很,一颦一笑都透着股聪慧劲。

那小姐绕到轿子后,一伸手就把盘在轿子上的冯云扯了下来,嘴里笑道:“小小毛蛇,竟敢蹭本小姐的轿子,不想活啦?”

冯云大惊,他毕竟是千年的蛇妖,妖力虽不是拔尖,但也绝不羸弱,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凡人随随便便就折服?

刚想发作,小姐却一手捏了他的七寸:“别咬人,我可是救了你,这个道观可不一般,单凭你这千年的修为就想硬闯,小心被活活泡了作酒。”

冯云怔怔地吐了吐信子,那小姐却笑道:“不过你莫怕,有本小姐在,自有办法让你不被那道士发觉。”

这样说着,小姐把冯云一把抓起,像是缠麻花一样把他盘在了自己的右手臂上,然后覆上了自己的袖子,蹦蹦跳跳地进了道观。

冯云心里是十分矛盾的,他是一条雄性的玄蛇妖,再强调一下,是雄性的蛇妖。要知道,因为蛇妖的人形在妖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所以一般都是雌蛇才会想利用这个优势,雄蛇妖几乎是稀有品种,在族中的地位也是相当高的。

要是被族人知道他被搞成了个麻花,绝对会被嘲笑一生。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没有办法挣脱下来,好像扭到了……

因为过于羞耻,就算扭到了,呆在袖子里的冯云也一直不敢出声,他想象自己天生就是一个镯子。

小姐名唤公孙菱,是当今丞相之女,听说此行是为父兄祈福,顺道来看一个传闻中极为神秘的道士。

从袖口可以看见公孙菱右门左脚、四起八拜、执三宝香、拱手稽礼。似乎只是一般的祈福仪式。

只听到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说道:“公孙小姐有礼了。”一句话听得冯云寒意顿起。

这个道观果然不简单。

公孙菱站起身,笑道:“时有听闻贰道长有神耳,一句话便能分出魑魅魍魉,那你听听我的声音,来猜猜我到底是个什么?”

冯云自袖间探出一点点脑袋来,细细看了那个所谓的贰道长,只见那道长拄着拐杖,蒙着双眼,却隐隐透出令人畏惧的感觉来。

他道:“公孙小姐,你觉得自己是如何的一个人?”

公孙菱疑道:“为何这样问?”

“或许你以为的自己,并不是真实的自己。”

“原来如此。”

祈福需七日,需在道观里住下。待到晚上被小姐放下来的时候,冯云已经僵硬如同死物。

“那道人不过尔尔,一旦你栖身于我,他就分辨不出你这妖物的声音了,果然也不必相信。”公孙菱把冯云置在桌上,“喂,毛蛇,再变次人形给我瞧瞧啊。”

冯云大骇,就着硬直的身躯往后躲。

公孙菱笑得更欢:“刚才在轿子里没看清楚,就隐约觉得你轮廓挺俊俏的,你躲什么,快变呀。”

妈……妈妈呀,这个姑娘的口味好重啊。

冯云再退一步。

“怕羞?方才还敢在姑娘面前赤身裸体,怎么这会儿又学女儿家羞羞答答啦?”公孙菱捂嘴一笑,将竹篮往前一推,“道袍给你,我在外面候着。”

一盏茶的时间,房门开了。

冯云从里面走出来,有些局促不安地拢着自己身上的道袍,既不同于女子温婉的线条,又有别于男子过于硬朗的模样,那是只属于少年的青涩轮廓,眉目澄澈,仔细看,又带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交领大袖,四周镶边的蓝色道袍穿在他身上也是刚刚好,人衬衣,衣又更衬人。

“你真好看,怎么会这么好看!”公孙菱震惊不已,围着冯云饶了一圈,惊喜而肆无忌惮地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