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第2/13页)

魏姆斯轻轻放开了手,他绝望地摇着头,在心里为人类根深蒂固的奴性痛哭了一场。

在另一个时空,图书管理员读完了最后一部分文字——不是书的结尾,这本书还有很多内容,只不过它被烧得太厉害,已经没法辨认了。

当然,最后几页没烧坏的字也是挺难读的。作者的手在发抖,他写得很快,还划去了不少。但在这方面,图书管理员的经验十分丰富。有些装订奇差的书,里面的内容简直难以辨认,在你读它的时候里面的文字还想读你,又或者在纸上扭来扭去,可他也一样能搞定。至少这本书的字不是这样。它们不过是出自一个为自己的性命担惊受怕的人,一个提出恐怖警告的人。

幸存的书页中,快到最后的一页吸引了他的注意。图书管理员坐在原地,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接着他把目光投向黑暗。

这是他的黑暗。他就睡在里头的某个地方。这黑暗中还有个贼正往这里来,准备偷走这本书。然后有人会读这本书,读到这些文字,并且不顾一切地继续自己的计划。

他的手开始发痒。

他只需要把书藏起来,或者跳到小偷的脑袋上抓住他的耳朵把他的头拧下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黑暗……

可这意味着干涉历史的进程,没准儿会造成非常恐怖的后果。图书管理员对这类事情知道得很清楚,这是进入L空间之前的必修课。他在古老的书本里看见过图片。时间可能会被撕裂,就像一条裤子。你可能掉进错误的裤腿里,过着其实发生在另一条裤腿里的生活,跟并未生活在你这条裤腿里的人说话,撞上其实已经不存在的墙。在错误的时间裤腿里,生活可能会很恐怖。

再说这也违反了图书馆的规则。如果他胆敢胡乱摆弄因果关系,时空图书管理员大会准要大发雷霆。

他小心翼翼地合上书,把它放回书架上。随后他轻轻从一个书柜荡到另一个书柜,一直来到大门口。他停下来,看了眼熟睡中的自己。也许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叫醒,稍微聊两句,告诉自己他有朋友,不必担心。如果真是这样,他终于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么干很可能给自己惹上大麻烦。

于是他溜出门去,躲在阴影里,等戴着兜帽的小偷把书偷出来,跟踪他来到他们的聚会地点。他在那扇紧闭的大门附近等着,一直等到明理兄弟们开完会,然后跟踪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到了他的住处,并且用类人猿的语言吃惊地嘀咕了好一阵……

之后他跑回图书馆,重新面对L空间的艰难险阻。

上午,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魏姆斯发现喏比在挥舞一面小旗,于是扣了他一天的工钱。一种尖利的沉闷气氛笼罩着瑟尤多场,就像一大片黑云,中间偶有闪电穿过。

“‘往高处去’,”喏比嘟囔道,“说起来倒是轻巧。”

“我本来指望能去街上列队。”科垄道,“那位置视野才开阔哩。”

“前天晚上你还说什么特权和人的权利。”喏比指控道。

“没错,那个,人的特权和权利之一就是给自己找个视野开阔的地儿。”军士道,“我就是这意思。”

“我从没见队长脾气这么坏。”喏比说,“我更喜欢他猛喝酒的时候。依我看他——”

“我说,我觉得埃勒病得很重。”卡萝卜道。

他们都转身看着水果篮。

“它在发热,皮肤也亮闪闪的。”

“龙的体温一般是多少?”科垄问。

“哈。你准备怎么量来着?”喏比问。

“我觉得我们应该请兰金小姐来瞧瞧他。”卡萝卜道,“这些事情她最清楚。”

“不,她肯定在为加冕礼做准备。咱们不该去打扰她。”科垄道。他伸手摸摸埃勒不断颤抖的身子,“我过去有只狗,它——嗷!这不叫热,简直是烫得要命!”

“我给它拿了好多水,可它碰都不肯碰。你拿水壶做什么,喏比?”

喏比一脸无辜,“那个,我觉得出门之前不如煮点茶喝,浪费了多可惜——”

“把水壶从它身上拿下来!”

时间到了中午。雾气并没有完全消失,但的确散了些,天空中能看见一团模模糊糊的浅黄色,那是太阳。

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警卫队早已经变成了条可怜虫,但身为它的队长仍然意味着正式场合总有魏姆斯的一席之地。当然,尊卑强弱的次序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在晃晃悠悠的露天看台上,他的座位也被移到了最低的一层,夹在丐帮首领和教师公会的会长中间。他并不介意。坐哪儿都比最顶上要好,那里全是杀手、小偷、商人和其他所有飘上社会顶层的东西。他从来不知道跟那些人该说些什么。至少老师一点也不聒噪,他只是偶尔握紧拳头再放开,并且呜咽几声。

“你的脖子不舒服吗,队长?”他们正等着车队,乞丐头子礼貌地问了一句。

“什么?”魏姆斯有些心不在焉。

“你老往上看。”乞丐说。

“唔?哦。不。没什么。”魏姆斯道。

乞丐把自己的天鹅绒斗篷裹紧些。

“说起来,你不会正好有——”他停下来,计算出一个符合自己身份的数目——“大概三百块钱吧?我需要一桌十二道菜的宴席,嗯?”

“没有。”

“好吧。”乞丐头子友好地说。他叹了口气。当乞丐头子,这活儿实在没干头。问题就在于身份上的差别。低级的乞丐只要讨到几个便士就能活得舒舒服服,可如果你跟人家要一栋十六间卧室的房子过夜,人家通常都会扭过头不睬你。

魏姆斯继续研究天空。

在高台上,空眼爱奥的高阶祭司正在为加冕礼忙忙碌碌。昨晚,他借助复杂的普世神学以及自己的终极武器——一根带铁钉的大棒——赢得了为国王加冕的权力。在一个便携式小祭坛旁拴着一只公山羊,正在十分安详地反刍。此刻它多半正用山羊语琢磨:我真是只走运的公山羊,居然搞到了这样好的位置,可以把仪式看个清清楚楚。这故事孩子们该多爱听哪。

魏姆斯的目光扫过距离最近的建筑,它们的轮廓有些模糊。

远处传来欢呼声,表明国王的仪仗队已经上路了。

高台上忙碌起来,狼平·文斯监督着一群笨手笨脚的仆人,要他们赶紧把紫色地毯铺到台阶上。

广场对面,在安科-莫波克日渐消亡的贵族阶级中间,兰金小姐扬起脸。

宝座是用木头和金属片匆忙赶制的,水准稍逊一筹的牧师们在宝座周围各就各位,其中几个脑袋上还带着点伤。

魏姆斯在椅子里不安地扭动身子,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的目光投向河上朦胧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