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绝岭(第2/5页)

“我们是上西天取经的,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行者又道:“有人吗?”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八戒上前跟在他身后。外屋有一张桌子,依稀看见桌上有烛台,点上蜡烛,又在外屋唤了两声,房屋甚小,应该是当真没有人了。

行者、八戒心下觉得蹊跷,退了出来,又去敲对门一户,仍旧无人。

行者站在空地上长啸一声,四下只有回声。八戒却一户一户开门去看,跑回来也说:“见了鬼了,半夜三更,整个村子没一个人?人都跑哪儿去了?”

行者道:“也许是个荒废的村子,不久前迁徙走,也未尝不可。”

三藏道:“是这个道理。”

行者道:“来了也好有一处落脚,困上一觉,养些精神明朝赶路。”

四人就进了行者方才点起蜡烛的房屋,屋内陈设虽然破败,灰尘蛛网积得却不厚,他们心里有点儿发毛,既然要住下,总要看个究竟,行者便端了烛台,四人去看。转过屏门,是一座穿堂,堂后有个小厢房,窗阁半开,进了厢房,有一顶黄绫帐幔,八戒掀开一看吓得退了一步,原来那帐里是一堆白媸媸的骸骨,骷髅有巴斗大,腿顶骨有四五尺长。三藏定了性,止不住腮边落泪。

忽听得后院有什么响动。

2

行者、八戒顿时箭一样地掠了出去。

后院有一口井。

响声正是井里面传出来,好像是一个身体痛苦之极求生不得又求死不能的人发出来的一声呻吟。

行者、八戒就紧紧盯着这口井。八戒吞了口口水,索性大步走过去。就在他要走到井边时,井里又传出了倥倥的动静,在四周井壁震荡回响,听上去井中无水,井下还有一个不小的空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这下连八戒也不动了。沙和三藏也来到后院,四人都站着不动,盯着井口。

突然行者动了,行者在一瞬间发动身形掠起,在正好井中事物探出井口的那一刻一手扣拿住那东西一口气窜出去,八戒等人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见黑乎乎的一团被行者提在手中飞了出去,半空中惊叫了声“啊呀”,行者可是看清,那是个人,老迈而腐朽,于是一拧身落回后院地下,将那老头放在地下。老头一落地就身子一软摊在地上。原来是个人。只见这个老头穿着极肮脏的破旧衣服,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手指像枯枝一样撑在地上,先是受了大惊吓吭不出声,然后就是大口大口深深喘气,肺里有浓稠的痰一直溢到气管喉头,发出呼噜声,令人听了骨头都有些发痒,他每吸的一口都好像一柄刀子在他的肺里一通绞剐,很难想象一个人每一次呼吸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着这么巨大的痛苦。但是行者能,因为他也经历过。恐怕八戒、沙、三藏也能,也许不是伤病,不是身体的疾苦,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伤处。老头抬起头来,脸上瘦得剩不下什么血肉,眼眶深陷,惊弓之鸟地看着三个人,他甚至不太敢去看行者。

三藏道:“老丈——”

老头突然抢先说:“你们是不是妖怪?”

这时井里又爬出来一个小孩,也瘦得厉害,身上又臭又脏,一双眼睛还算灵活,突然看到四个人,也吓了一大跳,骑在井沿上不敢动。

三藏道:“我们不是妖怪。路过此处。”

八戒道:“你们都在井里做什么?为什么这里房子里都没有人?”

小孩看见地上的老头,叫唤了一声:“大当家。”

老头听了神色里隐约有一丝威严和凄楚,向三藏道:“路过?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这里除了妖怪,谁都不会来。”

三藏道:“我们是去西天取经的,非走过这里不可。敢请问,大当家?”

老头闷哼一声,道:“这里是驼罗庄,我老儿姓李,算我年纪大了,做些主,叫我一声大当家。倒也贴切,庄之不庄,也叫不得庄主了。”

八戒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老儿刚要开口,又是一阵气息接不上来,咳嗽不止。

行者问道:“你受了伤?”

李老儿用力咳了好一会儿才尽力屏住了喘息,斜过脖子看行者,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道:“那厮下的手,却还没有要去我的老命。”

八戒道:“什么妖怪?”

李老儿忽道:“我们都躲在井里,为什么不下来说?”

小孩道:“大当家,怎么信得过他们?”

李老儿道:“人都来了这里,信得过信不过,都只有信信看。”

沙看了一眼行者,意思是问他井中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算计。行者点了一下头,意思是,李老儿那句话也说的是这个道理,他们也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3

井底下没有诈,当真是驼罗庄残存下来的十余个居民的避难所在,井下大约有一间半屋子那么大的地方,阴冷潮湿,氧气不充足的缘故,火也生不好,用的是磷火在照明,一堆一堆惨碧的冷光照着劫难中苟且偷生的人们,比鬼卒好看不了多少。

李老儿缩着身子坐在地下污泥和苔藓里,那十余个居民也是,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生息,大都麻木了,见到井上下来的四个陌生人,都露出警觉惊惶的神色,动作却没有了,好像真要是妖怪也就会坐以待毙。

行者习惯站着,八戒蹲着,沙设法替三藏收拾了稍微干净一些的一块地方坐下来。

李老儿道:“驼罗庄是七绝岭中一处洼地,山上共有四千八百只妖孽,但气数浅,与村民只是各行其道、泾渭分开、互不相犯。自打来了个蜘蛛精,把山上妖孽尽数收罗,开始行凶作恶,专门在那里吃人。驼罗庄的先人当初来到此处安家落户,以狩猎为生,性情都是很倔强的。起初觉得猎物山景惨淡,对营生有大妨碍,也曾有过年轻精壮的猎户一起上山缴妖,无一生还。后来妨害的就不是营生,而是身家性命,这妨害岂是猛虎恶狼可比的!先人要我们在这里生存,我们是怎么样都不能够撤退逃离的。”

说到此,一个长脸男子插嘴道:“不是顽固坚持,是没法逃。我们在这里,捱一天是一天,等于是等死。我们也终日想着脱离这个绝境的方法,可是——”

李老儿阴冷地道:“逃得出去么?我们已经逃无可逃,到这地步,谁都不许逃。”

又一妇人冷笑道:“都说了,是逃不了。北东南三面山域那么广,山里到处是妖怪逡巡,西边是烂柿同,假如有出路,我们是断然不会在这里陪你等死的,你要烂掉就自己烂掉吧!”

长脸男子低声怒斥了一句妇人,妇人住了嘴,怨恨地埋下头,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瘦得像小鸡一样,脑袋软绵绵地耷拉着,忽然醒了,却没有力气哭,只是嘶了一声,妇人早已不理会礼教大防,拉开衣襟把干瘪的乳头塞给婴孩,婴孩吸吮了几下喝不到奶水,把妇人咬疼了,又自己呜咽了几声,再又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