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第4/5页)

己身的光明对他而言,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被黑暗侵染,这令他违背己身的意志,是他宁死也不愿遭遇的事。

……

梦境化为一片灰蒙蒙的雾。

在那雾中,穆莎看见了瑟斯顿的身影。

他愈行愈远,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她听见了瑟斯顿的声音。

“我这一生,知错而犯错,甚至,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纠正错误。”

“……被侵染也好,我终于能将我自己的错误和责任抛下,能将这个我深刻厌恶的自己抛下了。”

他离去的背影,既是痛苦,又是轻松。

这一生之中,他主动扛起,却再也放不下的责任,让他知错而犯错,做了许多自己不愿意做,又不得不为的事情。

这颗生而善良的心,每一日,每一年,都在经受焦灼,都在反复责问自己,都在告知他“你比黑暗更恶毒”。

这世上,最不幸之事,便是柔软之人被迫刚强,心善之人被迫心狠,知错之人被迫犯错……

他反复的告知自己:我是光明之子,为光明而生,纵然光明错误,也要延续它。

黑暗侵染他的时候,他很痛苦:我不再是光明之子了。

但是,他却也感到了轻松:我不再是光明之子了。

穆莎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到了不妙。

一个将光明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的光明之子,在不能维持纯粹的光明之体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

瑟斯顿所说的放下

光明,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放下?

他说他的父神,不答应为他驱除黑暗。

但是,父神一定会答应他卸任,创造新的圣子。

他要用什么方式,让伊提斯答应这件事?

——当然是先斩后奏。

她吐掉嘴里的熊耳朵,若有所感的打开了窗户。

她感觉到了,远处正在不断消散的神力。

穆莎翻出窗户,在跑到主街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下了。

在圣城最高的白色钟楼上。

一面染血的旗帜飘扬着,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不是旗帜——

——圣子瑟斯顿,以一根长钉,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将自己,钉在了这座钟楼上。

鲜血染红白衣,染红圣城洁白的楼。

他身体中的金色神力,正在不断地逸散出去,补充到圣城的结界之中。

主街之上,传送的图阵亮起。

天空祭坛的梦境之龙亚岱尔,圣灵街的金叶之树守树人莱伊,这两人同时出现了。

就连和瑟斯顿关系极差的人鱼洛蒙,也从西海之下赶来,然后就因为没有水而一头栽在了地上。

莱伊直接飞上了钟塔:“见鬼的!我跟你说的不是这种歇一歇!”

但是,不管他怎么骂,那悬挂在钟楼上的人,都已经听不见了。

发色浅金的青年的身体,包括那些流下的血,都在逐渐变得透明。

最后,他消失在了那座钟楼上。

……

穆莎回过神来的时候,神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在街上待了很久,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她穿着睡衣,没穿鞋子,光着脚走了许久。

在到达拐角的时候,穆莎看到了伊提斯和神子们。

梦境之龙亚岱尔抬起头,对银发的神明说道:“冕下,瑟斯顿死了。”

伊提斯站在门口,他连放这些神子进门的打算都没有。

他淡淡地说道:“我知道。”

他无比的平静。

对他来说,这世上的生死,实在是太寻常了。

但是,对别人来说不一样——

一个不久之前还活着,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就死掉了。

这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金叶之树的精灵,脸上难得失去了笑容。

他问道:“您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对吗?”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道:“吾知道。”

莱伊问:“您想要换掉他吗?”

伊提斯说:“圣子换与不换,对吾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你想问吾,为什么不帮他驱除掉体内的黑暗——我不认为光明和黑暗有区别。”

莱伊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他一向清醒,知道有些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但是,别人可未必和他一样清醒。

洛蒙说:“冕下,对您来说,光明和黑暗没有区别。”

“但是,您又没有想过,对依靠光明而生的人来说,这有着莫大的区别。”

神明淡漠道:“所以?”

洛蒙怒吼道:“所以,您为什么不救一救他?”

“他之前向您求救过,对吗?”

他和瑟斯顿的关系是最差的。

但是,出了这么一件事,他却是反应最激烈的。

莱伊回过头来,喝止道:“洛蒙!”

他拉住那条浮在图阵上方的鱼:“走了,你不能离开水太久。”

莱伊给了亚岱尔眼神。

他们是神子,不可在任何事情上,忤逆他们的父神。

洛蒙甩开了拉住他胳膊的树精灵和梦境之龙。

“放开我!我就算死,也要把这件事问个明白!”

伊提斯轻轻地,掀起覆着霜雪的睫羽,漠然的瞥过人鱼一眼。

那一眼,就让洛蒙止了愤怒,重新变成了乖顺的模样。

他低着头,牙齿都在打颤——那一眼就让他明白了,伊提斯是真的会杀他。

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彷如宣判罪行,无情又漠然。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在绝望而死之前向吾求救,吾难道要每一个都去帮一帮吗?”

亚岱尔低着头,说道:“父神,瑟斯顿是神子。”

伊提斯说:“神子和世人,只是构造不同,职责不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世人面对绝望时一样,能接受就活,不能接受就死。”

“瑟斯顿能接受那份黑暗,就作为圣子继续活下去;不能接受,那就选择死亡。”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的命运。”

亚岱尔撇过头去。

洛蒙也已经不再挣扎了。

那比极北的雪更清冷,比云雾更缥缈,比天边之月还要遥远的神明低垂着眼帘。

他雪白的纯净衣袍上,那滚云的银纹翻卷着,是冷漠又无情的色泽。

“若对命运不满,就自己去改变它。”

“将己之命运寄托于神,怪罪于神,是无能。”

伊提斯轻轻抬手,一阵狂风,将那三名神子都送走了。

他迈开脚步,走到了街道拐角的地方,把没穿鞋子的黑发少女抱了起来。

他很容易就能够感觉到,穆莎现在的情绪有多差劲。

“怎么了,你很难过?”

穆莎说道:“人类会为死亡感到难过,这很正常,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抚着她的背脊,问道:“你也在责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