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朝廷重文轻武,文官地位超然,在场的多数学生都出身文官世家,明知熊监丞在含沙射影的骂他们,却不敢开口反驳他,七国争霸局面混乱,比起各诸侯间的纷争交锋,他们更关注的诸子百家间的争芳斗艳,要他们谈论七国政事,还真理不清思绪。

一时之间,无人答话。

熊监丞瞅了眼谭盛礼,见其脸上没什么情绪,板着脸往下说,“以楚国为例,曾与齐晋越三国有四分天下之势,势力庞大,就因奸臣得势,为非作歹致使楚国吏治败坏,国疲民贫,怎么会不灭亡啊?屈大夫何等忠良,结果投江含恨而终,何其悲凉啊。”

熊监丞语气微哽,“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道尽他忧民的心,可奸臣不容他施展才华再三迫害,爱国爱民之心无处寄啊。”

几乎所有人都读过屈原的《离骚》《九歌》,风格迥异,但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屈原的抱负以及朴实的生活气息,创造了千古难超越的楚辞文体,提到他,没人不心生敬畏,只是与熊监丞微红的眼眶比起来,他们的情绪不够浓烈,熊监丞算得上楚辞流派的人,可想而知有多敬重这位开山鼻祖了。

“这般才华横溢智勇双全的人落得孤身毅然决然投江的地步,你们不觉得遗憾吗?”他昂起头,看向稀稀疏疏洒落的光,字字顿道,“旧人已逝,忠魂难慰,哀怨无处寄只愿汩水长流也!”他情绪略微激动地告诫道,“生而为人,想想何为良善,何为忠贞,莫让自己沦为汩罗江那浑浊的水!”

“是!”学生们齐齐回答,眼神坚定,贤臣名流千古,奸臣遗臭万年,没有人愿意背负千古骂名,他们就不懂了,明明探讨秦灭六国的原因,怎么就引到他们身上来了,他们虽不是什么忧国忧民之人,还不至于跑去做个奸臣吧,熊监丞是不是想多了?

“防微杜渐,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没人生下来就长了副奸臣面孔。人之初性本善,心底的贪婪自私都是成长中慢慢滋生出来的……”熊监丞在国子监很多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学生,遵循初心兢兢业业为百姓谋福祉的人并不多,明明每次功课里都极尽词句彰显自己体恤百姓愿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的抱负,入仕为官后就变了,做人不能从一而终何尝不是种悲凉呢。

因为这群人,就愈发显得屈原投江何其无畏和果敢!

“唯愿你们能成长为百姓能依靠,帝王能信任的栋梁。”

熊监丞的话铿锵有力,学生们或心情激荡或懵懵懂懂亦或昏昏欲睡,熊监丞朝谭盛礼扬手,示意功课的事儿还得谭盛礼来讲,他则退到后边,折了根树枝,重重地抽打那些打瞌睡的学生,好几个人被打得嗷嗷大叫,谭盛礼看了他们眼,接着熊监丞的话往下说,“六国破灭,确实与朝廷腐化堕落有关,,杜牧有诗云,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君王穷奢极欲贪图享乐,文武百官贪污受贿党同伐异,致使国运衰弱民心涣散……”他从晋国内乱开始慢慢的讲,昏庸无能被小人蒙蔽的君王,嫉贤贿官的奸贼,水深火热的百姓,从晋国到越国……到秦国时,谭盛礼顿了顿,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等着他往下说。

眼里流露着浓厚的兴趣,便是素来不爱史书的柳璨都听得欲罢不能,不愧是国子监祭酒,没有高深的学问不会如此滔滔不绝,且有理有据,听得人心痒难耐。

“秦能灭六国,胜在秦之强也。”秦国君王任贤唯用,提拔了商鞅张仪等人,内里改革强国,外里连横之策助秦……国家强大了,在战事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他不赞成打仗,但真有敌国来犯,大国尊严不容践踏,定当全力以赴。

七国的历史很长,谭盛礼讲得很慢,到最后他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听六国历史时众人心里唏嘘不已,待听得秦国商鞅变法贤才汇聚时不由得露出憧憬之意,秦能灭六国有诸多原因,比起古人文章所言,他们更倾向于谭盛礼的说法,秦能灭六国,自身强大是根本原因。

听了谭盛礼的讲学,众人受益不浅,便是叶老先生都肃然起敬,以前照书教学生们功课应付科举,但谭盛礼来了后明显不同了,从学生们的精神面貌就能看得出来,他看向平日不服谭盛礼做祭酒的那几位教书先生,“诸位若有谭祭酒才学多好?”否则祭酒之位也不会给谭盛礼了,廖逊这人还是有眼光的。

叶老先生懒得管他们脸色好与不好,话完兀自杵着拐杖下山了,而学生们听完算数后则继续砍树……谁让聊到屈原了呢,熊监丞要让他们做个像屈原那样的人……出身富贵但懂百姓疾苦,不仅要学砍柴,农活也不能落下。

结果就是众人要互相搀扶着才能下山,腿脚利落的勉强能走路,腿脚无力的差点双腿废掉,来时兴致勃勃,回去时精疲力尽,上马车就瘫坐在那不动了。

连续几天都是如此,累归累,痛归痛,仍然没人请假,突如其来的坚持让家里人刮目相看,纷纷怀疑他们受了威胁,要不然怎么天天抱着柴火回府呢,尤其是那些勋贵世家子弟,平日功课都懒得写,突然这么勤奋,反常即为妖,其中肯定有什么事。

可问谁都说没事,问多了还被嫌唠叨。

各府夫人太太心里不是滋味,懒得管了,左右管也管不住,谭祭酒去国子监后风气就变了,只有等秋试成绩出来再看。

秋试报名的读书人很多,题是由各门功课的先生出的,都是中规中矩的科举题,题多,难度不大,出众的考卷有不少,尤其是策论,风格百花齐放,和以往明显不同,有先生拍手称颂,有先生愁眉不展。

“任由他们随心所欲的写文,科举怕会全军覆没……”说话的先生姓田,在国子监教书快十年了,书香门第出身,文章风格偏犀利,为人也是如此,像他瞧不起谭盛礼,骨子里认为谭盛礼是个伪君子,人前彬彬有礼,人后粗鄙浅陋,从他放任儿子去码头扛麻袋,以木棍训诫就看得出来,得知廖逊找谭盛礼做祭酒他就不赞成,奈何人微言轻不能阻止,瞧瞧国子监被他搞成什么样子了。

天下最高学府,学生不规规矩矩读书,整天做些花里胡哨的事儿分散注意,他叹气,“要不要请叶老先生去找谭祭酒说说这事。”

虽不喜谭盛礼为人,但他还不至于和谭盛礼争吵,先生间若是不和睦,那真是天下读书人的笑话。

“田先生你去吧,叶老先生贵人事忙,劳烦他不妥,何况他教算学的,不懂咱们的难处。”科举改革,朝廷重视明算,叶老先生在国子监的地位高了许多,他们就不同了,谭盛礼重视礼节而轻科举,连带着学生们也淡然许多,从这些风格迥异的文章就看得出来,换作从前,谁敢敷衍的随便写写就交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