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寒冬(第4/8页)

“所以你被什么疾病困扰着吗?”卡尔说。

“老兄,你说话真像我有次去看的心理医生。”他们开了几分钟车,谁都没有说话,随后那男人身子往前一探,胳膊随便搭在前座上。他请他们喝烧瓶装的酒,但两人谁都没心情快活。卡尔打开手套箱拿出照相机。他觉得可以拍点风景照。很有可能他再也见不到这些山了。“这是你老婆?”那人坐回去之后问道。

“是啊。”卡尔说。

“告诉你,伙计。我不知道你的处境如何,但我愿意给你20块跟她来一发。实话告诉你,我觉得我撑不到奥马哈。”

“闭嘴,”桑迪说。她一脚刹车,打开转向灯。“我受够你这种混蛋了。”

卡尔扫了一眼手套箱里半掩在地图下面的手枪。“等等。”他低声对桑迪说。他转过身来打量着那个男人:衣服体面,头发乌黑,肤色健康,颧骨高耸。金酒的味道里还夹杂着一丝古龙水。“你不是说钱都没了吗?”

“是啊,我身上的钱是都没了,但我到拉斯维加斯之后给我妈打了电话。她这次不会给我买车了,但她还是给了我几个小钱当作回家的路费。她可擅长这一套了。”

“50怎么样?”卡尔说,“你有这么多钱吗?”

“卡尔!”桑迪失声尖叫。她差点让他也滚下车,但她看见他从手套箱里把枪摸了出来。她把目光转向了公路,车速又提了上去。

“老兄,我不知道,”那人边说边抓着下巴,“钱我是有,但50块够搞点花头了,你懂我意思吗?你不介意来点赠品吧?”

“当然不,你爱干吗干吗,”卡尔说着,心跳加快,嘴巴发干,“我们只需要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停下。”他吸了口气缩着肚子,把枪塞进了裤裆里。

一周后,他终于壮起胆子把那天的照片洗了出来,一瞥之下,带着从未如此确定的感觉,卡尔明白,他毕生杰作的开端正在那盘浅浅的定色剂里盯着自己。尽管再一次看见桑迪双臂缠绕着那个采花大盗的脖子在第一次真正的高潮中挣扎让他很是受伤,但他知道他再也停不下来了。至于他在加利福尼亚受到的屈辱?他发誓再也不会重演了。第二年夏天他们开始了第一次猎杀之旅。

女招待等卡尔点着了雪茄,随后问道:“你在那儿做什么呢?”

“我是个摄影师。拍的多数都是电影明星。”

“真的吗?你拍没拍过泰布·亨特?”

“没,好像还没有,”卡尔说,“但我敢说他会是个很棒的合作对象。”

27

没过几天,卡尔已经成了白牛餐厅的常客。在公寓里躲了大半个冬天之后再回到人群中间也挺好的。女招待问他什么时候回加州,他告诉她自己决定在这儿待一阵子,远离好莱坞的纷扰,休息一下。有天傍晚他坐在吧台前面,两个目测六十开外的男人把长长的黑色凯迪拉克“黄金时代”停得离前门只有几英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个是西部打扮,满身亮片,啤酒肚抵着一个温切斯特来复枪样式的皮带扣,走起路来弓着腿,卡尔觉得他要么刚从烈马上下来,要么屁眼里捅了根黄瓜。另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胸前挂满各式徽章和爱国绶带,得意地顶着美国海外退伍军人的帽子。两个人的脸都涨得通红,因为喝高了,又自命不凡。卡尔认出牛仔打扮的上过报纸,是个市政厅的共和党大嘴巴,总是在月度会议上抱怨世风日下,米德城市公园有打野炮的。尽管卡尔晚上开车经过那里上百回了,可他撞见最热辣的场景也只不过是一对笨手笨脚的少男少女试着在小小的二战纪念碑前给对方一个吻。

两人在卡座里坐下,点了咖啡。女招待上过咖啡之后,他们开始聊起从美国退伍军人协会过来的路上看见人行道上走着的长发男。“以前咱们这儿没见过。”西装男说。

“等着吧,”牛仔说,“要是不管管,一两年之后就多得像猴子屁股上的跳蚤了。”他喝了一口咖啡。“我有个住在纽约市的侄女,她儿子看起来跟女孩子一模一样,头发长得都盖住耳朵了。我一直让她把他送过来,我肯定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她不愿意。说什么我肯定对孩子太厉害了。”

他们把声音压低了一点,可卡尔还是能听见他们说自己以前怎么把黑人吊死,还得再开始用私刑,累是累了一点,但必须这么对付这次的长发男们。“拽长几根他们的脏脖子,”牛仔说,“他们脑子才会清醒,老天啊。至少他们就不敢再来这儿了。”

卡尔隔着整个餐厅都能清楚地闻到他们身上的须后水味。他盯着面前吧台上的糖碗,试图想象他们的人生,那些他们迈出去收不回的步子,带他们来到俄亥俄州米德镇这个寒冷、漆黑的夜里他们所在的地方。刚才他的感觉就像过了电,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地球上短暂的人生和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这两个老不死的以及他们跟自己的联系。这跟模特给他的感觉如出一辙。他们选了一段旅程或是一个方向,最终上了他和桑迪的车。这让他怎么解释?不,他无法解释,但他确实可以感觉得到。这是个谜,卡尔只能这么说。明天,他知道,这一切就会失去意义。直到下一次这种感觉才又会出现。随后他听见了后厨水槽的流水声,一个星夜他挖的那个潮湿墓穴的清晰画面从记忆里浮现出来——他在一片湿地上挖着,半弯的月亮高悬在空中,白得就像新雪,颤巍巍地落在洞底渗出来的水上,有一种他前所未见的美丽——他试图将思绪停留在这个画面上,因为他有一阵子没想到它了,但老头子的声音又插了进来,搅扰了他的平静。

他开始感到有点头痛,就问年轻的女招待要一片阿司匹林,他知道她藏在手包里。她喜欢吸阿司匹林,有天晚上她对他承认,碾碎了把粉末放在香烟里。小镇毒品,卡尔想,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笑话她,这个可怜的傻姑娘。她递给他两片,挤挤眼——上帝啊,好像她给他的是一剂吗啡什么的。他对她笑了笑,又想到是不是该试着带她出去兜一圈,看着搭车的跟她快活一番,他拍几张照片,向她保证模特们都是这样起步的。她肯定会相信的。他跟她说了好多天马行空的故事,她也不再显得尴尬了。接着他吞下阿司匹林,从吧椅上侧过身子,这样听两个老头儿讲话更清楚些。

“民主党会毁了这个国家,”牛仔说,“我们需要做的,‘巴士’,是创建我们自己的小军队。杀鸡儆猴。”

“杀掉民主党还是长发男,J.R.?”

“先拿娘娘腔开刀,”牛仔说,“还记得那次高速公路上有个疯杂种把自己卡在鸡身上吗?‘巴士’,我向你保证,长发男比那个还要糟10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