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抉择(第4/8页)

一个高大魁梧的美凯米亚人上前几步,似乎想说点什么。叫阵的图利尔人摆出战斗姿态,高举长剑,准备攻击。在他身后,另一个图利尔武士语气和缓地说了些什么,为首的这人也放松下来。

高大的美凯米亚人慢慢解下头盔,露出一张疲惫憔悴的面容,汗湿的发丝紧紧贴在额头。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周围观众议论纷纷。高大的男人抬头环视四周,冲观众席略一点头,随即把剑、盾都扔在地上,对同伴们说了几句。竞技场上的其他美凯米亚斗士很快也都照着他的样子,把武器抛在场上。

米兰伯对他们意外的行动感到惊奇。申莫纳说:“这会闹出大乱子。图利尔人不会跟同胞作战,看来他们也不想和蛮人搏斗。我曾见六个图利尔战士杀死了所有对手,却不肯彼此为敌。卫兵们进场要结果他们,却被这些人击退。最终是由四周围墙上的弓手把他们射死的。这是种耻辱。观众们骚乱起来,那场角斗的主管被撕成了碎片。最后死了一百多位市民。”

米兰伯松了口气,至少他不必眼睁睁地看着卡黛拉的族人与自己的同胞相互残杀了。周围的观众叫嚣起来,嘲讽着不肯动手的角斗士们。

霍俦佩帕用胳膊肘捅了捅米兰伯,“大将似乎不太高兴。”

米兰伯看到大将面色铁青,他向皇帝的献礼变成了一场闹剧。阿尔玛寇从天国之光身边缓缓站起身,“让他们开始战斗!”

角斗主管派了一群魁伟壮硕、手持皮鞭的看场卫兵进入场内。他们把一动不动的角斗士们围在中间,开始抽打。皮鞭抽落在图利尔人和美凯米亚人裸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米兰伯觉得一阵反胃,他在湿地里尝过皮鞭,熟知这种痛楚。下面竞技场里的每记鞭打,他都感同身受。

观众们骚动起来,抽打一动不动的人不是他们想看的场面。人们向皇党包厢报以嘘声和倒彩,有几个胆大妄为的还向场中投掷垃圾和小钱,以示他们对这场角斗的评价。最终有个看场卫兵捺不住性子,他走到一名图利尔武士跟前,用鞭柄敲打他的脸。结果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这个图利尔人冲了过来,一把抢过他的鞭子,紧紧绕在他脖子上,就要把他勒死。

其他看场人都跑向这个攻击他们同伴的武士,狠狠地鞭打他。图利尔人受了十几下抽打,脚下一晃,跪倒在地。但他手里还紧紧抓着鞭子,勒住喘不过气来的卫兵。鞭子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他的皮甲被鲜血染红,但图利尔人仍不放手。

那个看场卫兵的眼珠从青紫色的脸上突出,终于咽了气。图利尔人身上蕴藏的最后一丝力量似乎也随之消失。卫兵瘫软在沙地上,图利尔武士倒在他的身边。

一名美凯米亚战士第一个做出反应。他带着冷静超然的表情,随手捡起一柄长剑,捅穿了一个看场人。接着,所有图利尔人和美凯米亚战士都拾起武器,没用一分钟工夫,所有看场人都被杀了。这些囚犯又一起把武器扔在地上。

米兰伯看到这般景象,努力保持冷静。他为这些战士骄傲。他们宁愿接受死亡的命运,也不肯相互厮杀。也许这些人里,就有多年前和他一起闯入山谷敌营、发现裂缝仪器的战士。他表面上不为所动,就像个簇朗尼人的样子,但心中早已澎湃汹涌。

霍俦佩帕低声说:“我有种不祥的感觉。阿尔玛寇今天想要在皇帝面前巩固地位的企图,已经化作泡影。你过去的同胞不肯以死来娱乐天国之光,恐怕大将是无法忍受的。”

米兰伯近乎唾弃地说:“该死的娱乐。”

他看着霍俦佩帕,双目如炬,胖法师从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米兰伯缓缓起身,又狠狠地说了一句:“还有这些该死的以杀戮为乐的人。”

霍俦佩帕抓住他的胳膊,想要拉他坐下,“米兰伯,记住你的身份!”

米兰伯没有理会他的提醒,一把挣开他的手。

他和两位同伴望向皇党包厢,大将正和一名卫士长交谈。米兰伯感到胸中涌起一阵热流,他强忍一时的冲动,才没运用法力把大将传送到沙场中去,看看他要如何面对这些不肯服从他的命令、体面地去死的人。

阿尔玛寇提高声音,压过周围的嘈杂:“不,不能用弓手。这些畜生没资格像战士一样牺牲。”

他扭头对一个宠信的法师下达了命令。这位黑袍尊者点点头,开始吟咏咒语。魔力涌现,米兰伯只觉得脖子后面寒毛倒竖。

一阵敬畏的低呼响彻场内。沙地上的角斗士们一个个昏倒在地。

大将喊道:“去把他们绑起来,建个高台,把他们吊死给所有人看!”

竞技场中一时鸦雀无声。随后观众们纷纷大喊:“不!”

“他们是武士!”

“这是耻辱!”

霍俦佩帕闭上眼,长叹一声。他自言自语似的对同伴说:“大将又被他那臭名远扬的坏脾气打败了,现在我们有了个烂摊子,这无益于提高他在宫廷朝会中的地位,也无益于帝国的稳定。”

大将猛一转身,像头狂怒的笼中困兽。他周围的人安静下来,远处的观众却越喊越响。以簇朗尼人的标准来说,只有毫无荣誉的人才会接受吊刑的耻辱,而尽管败坏了观众们的兴致,但这些囚犯仍旧显示出了战士的尊严和能力,他们有资格像战士一样光荣地死去。

霍俦佩帕扭头想要跟米兰伯说点什么,却被这位朋友脸上的表情惊呆了。米兰伯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怒气,这可怕的表情和大将不分伯仲。霍俦佩帕觉得要出大乱子了,正想提醒申莫纳,却发现他也正注视着米兰伯那恐怖的表情,说不出话来。霍俦佩帕勉力挤出一句“米兰伯,不要!”

但这位奴隶出身的法师已经开始移动。

米兰伯从惊呆的霍俦佩帕身边走过,只说了一句:“保护好皇帝。”

多年淤积的情感在这一刻得以释放,令他感到眩晕。一种陌生而强大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是簇朗尼人!他向自己承认。我绝不属于这里。自穿上黑袍后,他的两种本性首次融合为一。无论在哪种文明的标准下,大将的所作所为都是冒渎的行径。可怕的决心充斥在他胸中,米兰伯不再有任何疑虑。

除了皇党包厢附近的人,几乎所有观众都在高喊“剑、剑、剑”人们要求给予场内的角斗士符合武士身份的死亡方式。有节奏的喊声化作米兰伯心头有力的脉动,增强了他几乎无法抑制的怒火。

米兰伯走到法师席和皇党包厢中间,看到士兵和木匠们冲进场内。昏倒在地的美凯米亚人和图利尔人像待宰的畜生一样被绑起来,观众的愤怒达到了危险的程度。下方坐席上,几个年轻的贵族军官似乎准备抽出配剑,跳进赛场维护这些囚犯的正当权利,让他们得以像武士一样牺牲。这些斗士都是勇敢的敌人,很多在场的观众曾与图利尔人和王国士兵作战。他们在战场上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这些人,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勇敢的敌人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