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后的村子

他们到达卡里滩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花费的时间比金克师傅所说的要长。兰德怀疑自己的时间概念是不是已经错乱了。从四王镇逃离霍沃·古德到现在只有三个晚上,和舍蓝集的培德打过交道之后更是只有两个晚上,那个不知名的暗黑之友女人在“女王的臣民”试图刺杀他们仅仅是一个白天前的事情。但即使是最后这件事距离现在也仿佛已经有一年,有一个纪元了。

无论在时间上有什么错乱,至少卡里滩表面看起来还算正常,爬满藤蔓的整洁砖房和狭窄的小巷在凯姆林大道两边,洋溢着和平宁静的气氛。但在这样的外表下又有什么?舍蓝集看起来也是个和平的地方,还有那个女人出现的村子……兰德一直不知道那个村子的名字,他也不想再去知道了。

从窗户里渗出的灯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街道,这让兰德感到安心一些。他们从一个角落溜到另一个角落,竭力躲开路上最后几个行人。麦特扶着他的肩膀。每当砾石路上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们都立刻会停下来,躲进阴影里,直到发出脚步声的模糊身影走过去。

卡里河是一条几乎不到三十尺宽的小河,黑色的水面缓慢地移动着,但立在这里的石桥跨过了很宽的一片河滩才连到岸上。几个纪元的风吹雨打将石砌的桥墩磨蚀得仿佛是一种自然景物,许多年的车轮碾压也在桥面的厚木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松开的木板在他们的靴子下面发出一阵阵碰撞声,听起来就好像击鼓的声音。终于走过了这个村子,又进入到原野里,兰德的一颗心才放松下来。他一直担心有人会突然过来问他们是谁,或者更可怕,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谁。

这里的野外已经不像他们一路走过来的原野那样荒凉了,而且愈往前走,居民就愈多,他们总是能看见农舍里透出来的灯光。路边是连绵不断的树篱或围栏,外面就是一片片田地,路旁再也看不到一片森林了。他们觉得自己仿佛总是走过一座座村子,虽然距离最近的村庄还要走上几个小时,到处都只有整洁与和平,没有半点暗黑之友或暗影生物的痕迹。

麦特突然坐到路上,他已经将围巾推到了头顶,现在他们身边唯一的光源只有月亮了。“两步是一幅,”他嘟囔着,“一千幅是一里,四里是一里格……除非再走十步就能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或者能有些吃的,否则我一步也不走了。你没有把什么吃的藏在口袋里吧,有吗?也许你还有一个苹果?如果你有的话,我不会责怪你的。你至少可以找找看。”

兰德向前后张望了一番,他们现在大概是这条路上唯一移动的东西了。他瞥了麦特一眼,麦特已经脱下一只靴子,正在揉着脚。兰德自己的脚也很痛,一阵颤栗从两条腿传遍全身,仿佛在告诉他,他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恢复了那么多力气。

在路旁的田地中立着几堆黑色的影子,是干草垛。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消耗,它们已经缩小了很多,但仍旧是干草垛。

兰德用脚趾轻踢了一下麦特,“我们可以睡在那里。”

“又是干草堆。”麦特叹息一声,但他还是穿起靴子,站了起来。

风势正在增强,空气中的寒意加重了,他们爬过栏杆,很快就在干草堆里挖了两个洞。盖在干草垛上面的油布是防水用的,但同样能挡住风。

兰德在干草里扭动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干草仍然透过衣服扎着他的皮肤,但他已经学会了忍耐。他想要数一下从白桥到这里一共睡过多少干草垛。故事里的英雄们从不会睡干草垛,也不会睡在树下,但他已经很难再装作自己是故事里的英雄了,即使是一会儿也不行。他叹了口气,又拉了拉领子,希望干草不会掉进衣服里。

“兰德?”麦特轻声问,“兰德,你觉得我们能走到吗?”

“塔瓦隆?还有很长一段路,但……”

“凯姆林,你觉得我们能走到凯姆林吗?”

兰德抬起头,但干草堆里很黑,唯一能告诉他麦特在哪里的只有麦特的声音。“金克师傅说还有两天的路,也就是说,我们后天可以到凯姆林。”

“如果路上没有上百个暗黑之友,或者是一、两只隐妖等着我们。”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麦特说:“我想,我们是最后剩下的人了,兰德。”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害怕。“无论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只有我们。”

兰德摇摇头。他知道麦特在黑暗中也看不见,但他的这个动作做给自己看的成分比较多。“睡吧,麦特。”他疲惫地说。但他躺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入睡。只有我们。

公鸡的啼声唤醒了兰德。他爬出草垛,在熹微的晨光中掸掉衣服上的干草,尽管他尽量裹紧衣服,但还是有一些稻草掉进他的肩胛中间,让他痒得厉害。他脱下外衣,又把衬衫从裤子里拉出来,当他一只手从下、一只手从上地抓着后背的时候,才察觉到周围还有别人。

太阳还没有真正升起,但大路上已经有了孤身或结伴的行人,他们都在朝凯姆林走,有些人背着行囊包裹,有些人则只是拿着一根行路杖。他们之中大多数是年轻人,但不时也会有一名女孩或较为年长的人。所有这些人都风尘仆仆,显然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虽然是清晨时分,但有的行人已经垂着双肩,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两只脚。其他人大多定定地望着视线外的某个地方,或者是看着天边的朝霞。

麦特也从干草堆里滚了出来,一边还用力地抓搔着身子。他很快地将那条围巾裹在头上,不过这次他把围巾系高了点。“你觉得我们今天能找到些吃的吗?”

兰德的胃有节奏地发出响声。“我们可以到路上后再想这个问题。”他说着,匆匆地整理好衣服,然后从干草堆里拉出自己的行李。

他们走到篱笆旁的时候,麦特也注意到了那些行人。他皱起眉,并没有跟着兰德一起爬篱笆。一个并不比他们大多少的年轻人瞥了他们一眼就走了过去,他的衣服很脏,同样沾着尘埃的毯子卷横背在他的背上。

“你要去哪儿?”麦特喊道。

“哪儿?凯姆林,去看伪龙。”那个年轻人一边走一边答道。他朝兰德和麦特的毯子卷和鞍囊挑了一下眉毛。“就跟你们一样。”笑了一声之后,他继续向前走去,他的眼睛已经迫不及待地望向遥远的前方了。

在那一天里,麦特将这个问题重复问了几遍,只要不是本地人,就都会给他相同的答案。而本地人大多只会吐口口水,就厌恶地转过身,但即使转过了身,他们还是会留神地盯着他们两个。他们对所有旅行者都是这种样子,用眼角的余光监视这些人。他们的表情似乎在说,如果不盯着那些外地人,说不定那些人会干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