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烧断的丝线

兰德停住脚步。沿着走廊墙壁向前延伸的烧焦痕迹让六幅昂贵壁挂都变成了灰烬,另外一道火焰将几只镶嵌橱柜和桌案变成了木炭。这不是他做的。三十步以外的地方,穿戴红色外衣、胸甲和护面头盔的男人们死在白色石砌地面上,手中还握着无用的剑。这也不是他做的。雷威辛曾经尝试与兰德正面对决,这浪费了他许多力气,于是他采取了更加聪明的战术——他从那个王座所在的大厅中逃走了。这之后,他一直对兰德采取游击战术,每发动一次攻击之后立即逃走。雷威辛很强,也许像兰德一样强,而且比兰德拥有更多的知识。但兰德的口袋里有那件胖男人雕像的法器,而雷威辛一无所有。

这条走廊让兰德倍感熟悉,一来因为他以前见过这条走廊,二来因为他以前也见过一条与此非常相似的走廊。

我在遇到摩格丝的那天,与伊兰和盖温一同走过了这里。这个想法带着痛苦滑过了虚空的边缘,他在虚空中没有一丝感情。阳极力在激烈地燃烧、咆哮,但他像冰一样冷静。

另一个想法则如同一根荆刺。她躺在和这里一样的地板上,她的金发散开来,仿佛她正在熟睡。金发伊琳娜。我的伊琳娜。

爱莉达那一天也在这里。她预言了我带来的痛苦,她知道我的黑暗。她知道得不完全,但已经足够了。

伊琳娜,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疯了!我疯了。哦,伊琳娜!

爱莉达知道我,至少她知道我的一部分,但她甚至没有把她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如果她全都说出来就好了。

哦,光明啊,真的不存在宽恕吗?我在疯狂中做了这一切,难道我得不到任何慈悲吗?

加雷斯·布伦如果那时知道了我是谁,他一定会杀死我。摩格丝会下令对我处以死刑。也许那样摩格丝就能活下来,伊兰的母亲就能活下来。艾玲达能活下来,还有麦特、沐瑞。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如果我死了。

我已经得到了对我的折磨,我应该得到死亡。哦,伊琳娜,我应该死亡。

我应该死亡。

靴子敲击地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转过身。

他们出现在距离他不到二十步远的一处宽阔十字路口,二十多名男子穿着胸甲、头盔和女王卫兵才会穿的白领红色外衣。只是安多现在已经没有女王了,这些男人也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向她效忠过。一只魔达奥率领着他们,没有眼睛的死白面孔上看不见任何经过阳光照射的痕迹,相互交叠的黑色甲片让它在移动时仿佛是一条披着黑鳞的毒蛇,漆黑斗篷并不随着穿着者的移动而飘起。看到无眼者就会在心中感到恐惧,但恐惧已经被虚空阻挡在遥远的地方。他们在看到兰德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那只半人举起了黑剑,在它身后,还没抽出剑的人们都把手放在剑柄上。

兰德——他觉得这是他的名字——以一种他以前不知道的方法开始导引。

人们和魔达奥都僵直在原地,白色的冰霜在他们身上愈结愈厚,冰面上冒起了袅袅的青烟。魔达奥举起的手臂随着一阵碎裂声掉落在地上,手臂和黑剑一碰到地板,立刻碎成了粉末。

兰德能感觉到那片冰冷——是的,这是他的名字,兰德——如同刀刃一样的冰冷。他走过那些冰柱,转进刚才这群人跑出来的走廊。冰冷,但比阳极力要温暖。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蜷缩着靠在墙上,穿着红色和白色的仆人制服,年纪大概还不到中年。两人互相拥抱在一起,仿佛是在彼此寻求着保护。那男人本来已经从魔达奥率领的队伍旁躲开了,但是看见兰德的时候——不仅仅是兰德,不仅仅是这个名字——他站起了身,但那个女人又把他拉了回去。

“快点离开吧!”兰德说着,伸出一只手。亚瑟,是的,兰德·亚瑟。“我不会伤害你们,但如果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会有别人伤害你们的。”

那个女人棕色的眼睛向上翻过去,如果不是被那个男人扶住,她已经倒在地上了。那个男人的两片薄嘴唇快速地开合着,仿佛他正在祈祷,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兰德向那个男人死死盯住的地方看过去,在他伸出外衣袖子的手腕上,金色鬃毛的龙头在他的皮肤上熠熠生辉。“我不会伤害你们。”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将那两个人留在原地。他还要去追踪雷威辛,杀死雷威辛,然后呢?

除了靴子敲击在铺地石板上的声音之外,周围完全是一片寂静。在他脑海深处,一个虚弱的声音一直在哀伤地呢喃着伊琳娜和宽恕。他感到全身一阵紧张——雷威辛在导引,那个男人的身体里充满了真源。但没有任何事情是重要的。阳极力烧焦了他的骨骼,冻碎了他的肌肉,冲刷着他的灵魂,但又让他难以察觉到它的危险。一头潜伏在高草中的狮子——亚斯莫丁曾经这样说过,一头狂暴的狮子。亚斯莫丁也是不该死的吗?或者还有兰飞儿?不,不——

一瞬间,他感觉到编织的存在。刚刚来得及让自己倒伏下去,一道手臂粗的白光——液体的火焰切穿了墙壁,如同一把利剑扫过刚刚他胸口所在的地方。光柱经过的地方,墙壁、梁柱、门扇和壁挂全部消失了,被切断的墙壁悬挂在天花板上,一团团石块和石膏如雨一般泼洒下来。

弃光魔使害怕使用烈火。这是谁告诉他的?沐瑞,她绝对不该死的。

烈火从他的掌中跃出,灿烂的白色流焰射向攻击所发出的地方。他的烈火刚穿过墙壁,敌人的攻击立刻停止了,只在他视野中留下一片紫色的盲区。他放开自己的编织。成功了吗?

蹒跚地奔跑着,他导引风之力,将面前门板的残片撞得粉碎。房里空无一人。这是一个起居室,巨大的大理石壁炉前面摆放着几把椅子。他的烈火射穿对面的一道拱门,一直打进门外一个有喷泉的小院子里,又穿过院子里廊柱中的一根凹槽圆柱。

但雷威辛没有从那条路逃走,也没有死在那道烈火里,空气中还悬浮着阳极力编织的残迹。兰德能认出它来——和他来到凯姆林时打开的浮行信道并不一样,也不同于他进入王座大厅的神行(现在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那一点的了)。但他曾经在提尔见过与此相似的编织,他曾经自己做过一个。

他开始编织——一个信道,或者是一道裂缝——一个真实世界的空穴,在开口的另一侧并不是黑暗。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早就知这种状况,如果不是他这次看见了编织的残迹,他也许就不会知道该怎么做了。在他面前是同样的拱门,通往同样有喷泉的院子,同样的柱廊,也同样显示着他的烈火造成的破坏。但只是转瞬之间,他的烈火在拱门和柱廊上形成的整齐圆洞就在裂缝另一侧的世界里消失了,这个裂缝通向另一个世界,一个安多王宫的倒影,正如同那个提尔之岩的倒影。他感到一阵模糊的悔意,他应该和亚斯莫丁谈谈他在提尔的那次遭遇,但他从没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这没关系,在那一天,他的手中有凯兰铎,但现在他口袋里的法器也足够让他战胜雷威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