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风暴之后

麦特坐在坡下的一个小石堆上,在上午的阳光中,他有些瑟缩地将宽边帽又拉低了一些。他这么做是为了遮挡阳光,也是因为他不想看见另一样东西,但身上的伤口和瘀肿却一刻不停地提醒着他这件事,特别是那道划过他额角的箭伤。代瑞德给他的药膏已经止住了伤口的血,但他浑身各处不停传来隐隐的刺痛。天气愈来愈热,汗水湿透了他的紧身裤和衬衫,加剧了伤口的疼痛。他懒洋洋地想着秋天什么时候才会来到凯瑞安。不过,肉体的不适至少可以让他不再有心思去想自己有多么疲惫,虽然已经有一夜没睡,但现在即使让他躺在羽绒床上,他也合不上眼,而且他完全不想回到他的帐篷里去。

真是一场不错的该死的动乱,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我像一头汗湿的猪,却根本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地方伸展四肢,我又不敢喝酒。血和该死的灰啊!他的手指停在外衣胸前的一道破洞上,再偏一寸,那根飞矛就会戳穿他的心脏了。光明啊,不过那家伙身手还真不赖!想到这里,他努力将那件事推出自己的脑海。只是以现在的环境来看,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这些提尔人和凯瑞安人终于不再介意被艾伊尔的帐篷环绕在中间了,甚至有艾伊尔人就在他们的营地中间穿行。而可以称为奇迹的是,提尔人和凯瑞安人一起围坐在煮食的营火旁。麦特总是能闻到一阵阵烤肉的气味,但这并非来自营地里的煮食锅,实际上,这些士兵们还没做饭,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喝了不少白兰地和艾伊尔人的澳丝楷,正大笑着庆贺昨天的胜利。就在距离麦特不远的地方,十几名岩之守卫者只穿着被汗水湿透的衬衫,正欢乐地跳着舞,周围有一百多名观众为他们鼓掌打着拍子。舞蹈者排成一排,手臂搭在旁人的肩膀上,飞快地来回迈动着脚步,麦特很奇怪他们怎么能不踢到同伴。在另一个圈子的正中央立着一根将近十尺高的杆子,麦特朝那里看了一眼,就匆忙地移开视线。有许多艾伊尔人正在那里不停地跃起,麦特认为那应该是一种舞蹈,还有一名艾伊尔人正吹着短笛为他们伴奏。他们尽量跳得很高,同时将一只脚踢过头顶,然后又用踢起的脚踏在地上,再重新跳起,速度愈来愈快。有时候他们会凌空旋转一圈,或者是翻一个筋斗。有七八个提尔人和凯瑞安人坐在地上,都因为尝试这种舞蹈而跌断了腿,但他们也都像疯子一样欢呼、大笑着,同时还彼此传递着一只瓦罐。其他人也都尽情地歌唱和舞蹈,但在一片喧嚣中,很难分辨得清楚。麦特大致能听出十支长笛的吹奏,还有数量两倍于长笛的锡哨发出刺耳的哨声。一名身材瘦削、衣衫破烂的凯瑞安人正吹着一支半像是长笛、半像是号角的乐器,上面还排列着一些按键。麦特还听见许多鼓声,以及数不清的勺子敲击壶罐的声音。

简言之,现在的营地是疯人院和舞会的混合体。麦特认得营地中的这番情景,这种熟悉感来自一些陌生的记忆,现在他必须集中精神才有办法把这些记忆和他自己的记忆分开了。为了仍然活着而庆祝,又一次,他们从暗帝的鼻子下走过,能够活下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又一次完成了在刀刃上的舞蹈。昨天几乎死去,明天有可能死去,但今天还活着,神采奕奕地活着。但麦特并不想庆祝,在笼子里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他摇了摇头,看着代瑞德、艾斯丁和一名他不认识的红发艾伊尔大汉,彼此扶持着从他身边蹒跚走过。在嘈杂的喧嚣声中,麦特依稀能听见代瑞德和艾斯丁正试着教他们中间那名高个子大汉唱“冲向千杀的暗影”:

“我们要整夜歌唱,整日痛饮,

在女孩身上花光我们的酬金,

扔完了金子,我们就启程,

冲向那千杀的暗影。”

那个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的大汉当然不会去学,除非他们能说服他那是一首战歌——他会学唱的只有战歌,但他在认真地倾听。听代瑞德和艾斯丁唱歌的并不止他一个,那三个人后面还跟着差不多二十个人,他们挥舞着手中残破的锡杯和涂了焦油的皮杯子,用最大的力气吼着那首歌:

“酒浆里面有快活,

细脚踝的姑娘兴致浓,

但什么让我最高兴?

冲向那千杀的暗影!”

麦特希望自己没教过他们这首歌,在代瑞德阻止他因为流血而死的时候,他为了让自己分神才教了他们这首歌。那种药膏给他带来的疼痛丝毫不亚于他身上的伤口,而且代瑞德摆弄针线的手艺,绝不会引起任何裁缝的嫉妒。然而,这首歌立刻像干草上的野火一样在士兵们之中传开来。等他们在晨曦中回到营地时,无论是提尔人还是凯瑞安人,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所有人都在唱着这首歌。

现在他们又回到最开始出发的山谷,正好就在那座木塔的废墟下面。他已经没有机会溜走了,当他提议自己要骑马先走时,塔曼尼和拿勒辛几乎因为应该由谁为他提供护卫而打了起来。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好朋友。现在他要等着的是沐瑞过来盘问他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然后再喋喋不休地教训他一顿关于时轴和责任、因缘和末日战争之类的东西,直到把他说得晕头转向为止。现在沐瑞肯定在兰德那里,但她迟早都会过来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山丘顶上散乱的原木和破碎的林木,那个为兰德制作望远镜的凯瑞安人正带着他的学徒在废墟中来回翻找着,山丘上下到处都是艾伊尔人。溜走的时机已经一去不返。狐狸头的徽章可以为他抵挡女性的导引,但兰德告诉过他,男人的导引和女人的完全不同,他并不想知道这枚徽章能不能对付沙马奥等男性弃光魔使。

咬牙忍着阵阵疼痛,他撑着黑矛站了起来。在他周围,庆祝还在继续,如果他这时溜过警戒线……帮果仁上鞍实在是件苦差事。

“英雄不该滴酒不沾地就这么坐着。”

麦特愣了一下,急忙向周围望去,却又因为动到了伤口而咬了咬牙。梅琳达走到他面前,现在这名枪姬众的手里拿着一个大陶罐,而不是短矛。她的脸上没有戴着面纱,但眼睛似乎一直在审视着麦特。“现在听我说,梅琳达,我可以解释一切。”

“有什么好解释的?”梅琳达一边问,一边用另一只手臂环绕住他的肩膀。麦特摇晃了两下,但还是努力将身体挺得更直,一直到现在,麦特都不习惯仰头去看一个女人。“我就知道,你会去争取你自己的荣誉,卡亚肯将伟大的阴影投在旁人身上,但只要是男人就不会甘于在这种阴影中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