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微小的牺牲

伊兰斜眼看了看这家旅店拱门上的招牌——一幅粗糙的画面上,一名女子拄着一根行路杖,正充满希望地向远方眺望。伊兰希望自己现在正躺在床上,而不是随着太阳一同爬起来,跑到这个地方。不过,即使她真的躺在床上,大概也睡不着。莫海拉广场上只有几辆吱嘎作响的牛车和驴车,还有一些顶着大篮子的女人正朝市场走去。一名独腿的乞丐拿着一口碗坐在这家旅店的一角,再过不久,广场上就会有很多这样的人了。伊兰给了他一个银币。以现在的物价,这足够让他吃上一个星期,但他只是将银币收进破烂的外衣里,用无牙的嘴向伊兰笑了笑,又继续坐在那里。天空还是灰色的,但阵阵热气已经扑面而来。今天早晨,伊兰觉得集中精神将炎热隔绝在意识外的技巧格外难以维持。

柏姬泰的宿醉感觉仍然残存在她的脑子里,如果她的医疗能力不那么弱就好了。她希望艾玲达和柏姬泰今天能查出一些关于贾西姆的信息,当然,她们都已经用幻像术进行了伪装。虽然贾西姆并不认识她们,但万事小心为妙。艾玲达并没有要求跟她一起来,甚至对她的这个建议感到惊讶,这让伊兰感到骄傲。艾玲达信任她,相信她不需要别人在后头监看着就会去做应该做的事。

伊兰叹了口气,将裙摆拉直,虽然这个动作实属多余。这身裙装的基色是蓝色和奶油色,装饰着一点奶油色的范达拉蕾丝。不过,这身衣服让她觉得有些……暴露。她唯一一次对于穿着当地风格服装有意见,是在她和奈妮薇搭乘海民船前往坦其克时,但艾博达的风格……她又叹了口气,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艾玲达真应该来牵着她的手。

“我不会道歉的。”旁边的奈妮薇突然说道。她的两只手正紧抓着灰色的裙摆,瞪着流浪的女人旅店,仿佛魔格丁正等在里面。“不会的!”

“你真应该穿上一身白衣服。”伊兰嘟囔着,结果招来怀疑的一瞥。过了一会儿,伊兰又说道:“你说过那是葬礼的颜色。”奈妮薇满意地点点头。但这并不是伊兰的意思。如果她们甚至不能保持内部的和平,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为了解酒,今天早晨柏姬泰不得不喝下一剂苦药,因为奈妮薇说她并没有愤怒到能够导引的程度。她有些神经质地说葬礼的白色才是合适的颜色,坚持说她不会来,直到伊兰将她拉出她们的住所。从那时起,她至少声明了二十次她不会道歉。必须保持和平,但……“你答应了,奈妮薇,不,我不想再听你说什么我们在恐吓你。你答应了,所以不要再发牢骚了。”

奈妮薇显得有些慌乱,她的眼睛也因气恼而瞪大,其中还包含着一份强烈的怀疑。“发牢骚?”她咬着牙说,“我们需要对此再进行讨论,伊兰,这件事不需要这么急。这个主意之所以不会成功有一千个理由,不管麦特·考索恩是不是时轴,他就占了其中九百个原因。”

伊兰白了她一眼。“今天早晨你在茶里是不是放了世界上最苦的药草?”

因为气愤而瞪大的双眼变成无辜的大眼睛,不过奈妮薇的脸颊已经红了起来。伊兰推开旅店大门,奈妮薇跟在后面,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如果她在背后对她吐舌头,伊兰也绝不会感到惊讶。

烤面包的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大厅里所有的百叶窗都打开了,一名脸颊丰满的女仆踮着脚尖站在一张高凳子上,正将窗户上一簇枯萎的常绿树枝拿下来。还有一些女仆在把昨晚为准备舞会而搬走的桌椅摆放回原位。这么早应该不会有客人来。一名瘦小的女孩穿着白围裙,正心不在焉地扫着地。如果她不总是那样撅着嘴,她应该是很漂亮的。想到昨晚的狂欢,现在这里整洁得让伊兰感到吃惊,不过她倒也想看看当时的景象。

“能带我去麦特大人的房间吗?”伊兰带着微笑问那名瘦女孩,同时给了她两个银角子。奈妮薇哼了一声,她握住钱包的手就像新鲜苹果的表皮那么紧,刚才她只给那名乞丐一个铜子儿。

再次让伊兰感到惊讶的是,那女孩只是沉着脸看着她们和那些钱币,嘴里嘟囔着什么“昨晚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今天又是两位贵妇”,然后不情愿地为她们指示方向。伊兰本以为她会轻蔑地拒绝自己手里的钱币,但就在那女孩要转过身去时,她抓起那两个硬币,一声谢谢也不说,就把它们塞进衣领里,然后开始用扫帚使劲拍打地面。也许她是在衣领里缝了个口袋。

“看见了吗,”奈妮薇发着牢骚,“他的心思只是在那个年轻女人身上。你和我要向这种男人道歉?”

伊兰什么都没说,只是走上大厅后方的楼梯。如果奈妮薇不停止抱怨……像那个女孩说的一样,右手第一条走廊,然后是左边的最后一扇门。但在那扇门前,伊兰咬住下唇,犹豫了起来。

奈妮薇顿时喜形于色。“现在你知道这是个错误了,对不对?我们不是艾伊尔人,伊兰。我很喜欢那个女孩,虽然她总是对那把匕首爱不释手,但想想她说的话有多荒谬!这是不可能的,你一定也很清楚。”

“我们没有同意任何不可能的事情,奈妮薇。”伊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保持声音的坚定。艾玲达郑重提出的一些建议……她甚至建议让麦特抽她们鞭子!“我们同意的都是我们能做到的。”应该能够做到的。她开始用指节敲击那扇木门。这块门板上雕刻着一条鱼,一种带着条纹和长鼻吻的球状鱼类,所有这些门上都有不同的雕刻,其中大多数是鱼。没有人应答。

奈妮薇吐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气。“也许他已经出去了,我们以后再来好了。”

“这么早就出去了?”伊兰还在敲门,“你说过,他能躺在床上的时候绝不会去别的地方。”房里仍然没有动静。

“伊兰,如果柏姬泰说的没错,那么麦特昨晚一定是被酒给淹没了。如果我们现在叫醒他,他不会感谢我们的。为什么我们不离开,然后——”

伊兰拉开门闩走了进去,奈妮薇长叹一声,跟在后面。这声叹息几乎能传回泰拉辛宫去了。

麦特·考索恩正躺在床铺的红色棉被上,一块折好的布巾盖住他的眼睛,枕头上还能看见从那块布巾上滴下来的水渍。房里虽然一尘不染,却不显得有多整洁。一只靴子立在盥洗架上——盥洗架!在那只靴子旁,白色洗脸盆里的水丝毫没动过。一面立镜歪歪斜斜地靠在旁边,似乎是被他撞倒在那里。满是皱褶的外衣扔在梯形的椅背上。除此之外,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不缺,包括那条他似乎永远也不会解开的黑色丝巾,以及另一只靴子。那个银狐狸头从他解开的衬衫中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