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闪烁(第4/7页)

这句话刚一出口,麦特立刻就后悔了,很想把它咽回去。对一个女人说这种话,只能让她变成亚柳妲的烟火,把暴烈的愤怒一股脑倾泻在你身上。但图昂的大眼睛只是从兜帽里望着他,丰满的嘴唇略一弯曲。这种会心的微笑是对她自己的,而不是对他,天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麦特痛恨女人这样做,但至少那些骰子没有停下来,这是一个好迹象,不是吗?

图昂不需要说话便做出了选择,她指出一个又一个布卷,并用一双黑色的小手向老板娘比量出她所需要的尺码。老板娘亲自为图昂裁布,而不是将布卷交给她的助手,她的服务态度让麦特不由得暗自庆幸。几种色调的红色丝绸被锋利的长剪刀剪开,然后是几种色调的绿色丝绸,几种色调的蓝色丝绸,其中有一些颜色是麦特从没有见过的。图昂还挑了几种不同厚度的细亚麻,以及一些光亮的羊毛织品,她在挑选时还不停地低声向赛露西娅询问意见。当麦特拿回钱袋的时候,发现钱袋分量减轻的程度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所有这些布料都被整齐地叠好,用细绳系紧,然后全部被包进一大块粗亚麻布中——这块布没有额外收费,麦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此感谢一下这位老板娘。最后打成的包裹几乎就像街上那些小贩的背包一样大。当麦特得知这个包裹要由他来扛着的时候,倒是丝毫也不感到惊讶。他将包裹甩在肩头,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帽子。穿上最好的衣服,陪女人去买丝绸,然后还要替她做苦工!也许她是在要他为刚才的话赔罪。

当他跟着那两个女人寻路出城的时候,许多傻瓜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而那两个女人却好像吃饱了奶油、洋洋得意的小猫,虽然她们都被斗篷和兜帽紧裹着,但看她们的背影也能明白这一切。太阳距离天顶还有一段路,但想进入马戏团的队伍却排到了城门口,这些人也全都张大了嘴,对他指指点点,仿佛他是个全身涂满了油彩的白痴。在马戏团大门口,一名看管钱箱的马夫张开缺牙的大嘴,对着麦特哈哈大笑。麦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个家伙便低下了头,他显然认为还是认真收取观众的入门费,看好放钱的玻璃罐和箱子才是正经事。走进卢卡的马戏团,麦特感到这里从未像现在这样让自己如此轻松。

他们刚走进马戏团两三步,泽凌已经跑了过来,奇怪的是,这次他的身边没有瑟拉,他也没有戴着那顶红帽子。这名捕贼人的脸仿佛是用老橡树雕出来的一样,他盯着那些鱼贯而入的观众,压低声音,却又非常急迫地说:“我一直在找你,艾格宁,她……受伤了,快来。”

他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更糟糕的是,麦特发觉脑海中的骰子已经旋转如飞了。他将那一大包布丢给马夫,并匆忙地命令他们要像看管钱箱一样好好地看着它,否则女人们就会找他们的麻烦。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认真地听了他的话。这时泽凌已经回头向马戏团里面跑去了,他只能紧追在后面。他们沿着主街一直跑了下去,身边是喧闹的人群,在观看赤裸胸膛的查瓦那四兄弟表演叠罗汉,穿着薄紧身裤和闪亮汗衫的柔体演员表演倒立,还有一名穿着亮片蓝色长裤的走高人,正爬上一段长长的木梯,准备进行表演。就在距离那根走高绳不远的地方,泽凌一头冲进旁边的一条窄街里,那里的帐篷和马车之间都晾晒着洗好的衣服,演员们坐在凳子或马车阶梯上,等待表演,孩子们玩着球和铁环。麦特现在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了,但捕贼人跑得实在太快,麦特没办法追上他。

没过多久,麦特就看见了那辆绿色的马车。蕾特勒正朝车厢下面观望着。卢卡披着亮红色的斗篷,正要把两个变戏法的演员轰走,但那两个穿着松腿裤子、整张脸像白痴贵族一样涂得雪白的女人还是朝马车下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才转身跑开。跑到马车附近,麦特看见了吸引那两个女人的景象。多蒙没有穿外衣,坐在车厢下的地面上,怀里抱着瘫软的艾格宁。艾格宁的眼睛紧闭着,一股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她的假发斜挂在头顶上,这更让麦特感到触目惊心,艾格宁一直心心念念地害怕假发有任何一点歪斜。骰子在他的脑袋里如同雷电般轰鸣着。

“这是一场灾难。”卢卡愤恨地说着,用充满怒火的目光在麦特和泽凌身上来回扫视,但他只有愤怒,没有丝毫担心,“你们会把我引向灾难!”他提高声音,叫喊着要一群瞪大了眼睛的孩子离开,然后又朝一名裙摆上缝着银色亮片的胖女人吼了两声。蜜尤拉能让老虎玩出各种杂耍,这点连蕾特勒都做不到,她将头向旁边一甩,迈步走开了。除了卢卡自己以外,大概没有人会真正看重他。

当图昂和赛露西娅赶过来的时候,卢卡愣了一下,似乎也打算把她们赶走,但他幸亏想了想,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后,他开始若有所思地紧皱起眉头,流露出忧虑的表情。看样子,他的妻子并没有告诉他麦特带着两个霄辰女人离开的事情。而看图昂和赛露西娅的装束,她们显然是出去过。那名蓝眼睛的高个女人正背着大布包,双手背在身后,虽然身负重担,她还是站得笔直,的确,贵族侍女也有可能习惯负重,但她的脸上完全是一副被惹怒的表情。蕾特勒上下打量着这名将丰胸高高挺起的霄辰女人,然后朝麦特冷笑一声,仿佛在责备麦特不懂得体恤女士,竟然让她们背负这样沉重的包袱。卢卡的妻子很善于冷笑,但与图昂冷峻的表情相比,她几乎可以被当做是和蔼亲切的。从那个女孩的兜帽里射出的是一道审判者的目光,一位即将宣布判决的审判者。

但此时此刻,麦特不在乎那些女人会想些什么。

该死的骰子。他解下斗篷,单腿跪在艾格宁身边,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脖子,还有微弱的脉搏,颤动着,极不稳定。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有没有去叫她们?”移动艾格宁也许会让她立即丧命,但现在她能等待治疗的时间也不多了,两仪师必须赶快过来。只是他不能在随时都有外人过来观望的时候说出那个名字。卢卡和蕾特勒还在尽力驱赶着那些旁观者,人们会走开,显然更多是因为蕾特勒,而不是卢卡,唯一能任由卢卡驱使的其实只有蕾特勒一个人而已。

“李娜!”多蒙恨恨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现在他的头顶上重新生出了短发,下巴上也留出了伊利安式的胡须,只是剃光了上唇,这让他看上去已经不再那么怪异了。他看上去既害怕,又充满杀意,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情绪组合。“我看见她将刀子插进艾格宁的后背,然后就逃走了,如果我能抓到她,一定会拧断她的脖子。但我必须压住艾格宁的伤口,给她止血。该死的两仪师到底在哪里?”他嚷道,他已经完全想不到要管住自己的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