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计戈”(第2/6页)

“哦,这很公平。”当她们在树林里散步时,勒韦尔小姐说,“你做你所能做的。人们在他们有能力的时候,给你他们所能给的。那个伤了腿的老斯莱普威克吝啬得像一只猫,但是我敢肯定,不到周末,我门前的石阶上就会有一大块牛肉。他老婆会送来的。很快,人们就要为过冬杀猪了,到那时我会得到更多的腌猪肉、火腿、咸肉和香肠,多得够一家子人吃上一年的。”

“真的吗?这么多吃的东西你怎么办?”

“贮藏起来。”勒韦尔小姐说。

“但是你并没有这么做……”

“我把它们存在别人的家里。把东西存在别人的家里真的很棒。”勒韦尔小姐看到蒂凡尼的表情后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我把我吃不了的送给那些家里没有养猪、日子过得困难、但没有人记得的人。”

“但这意味着他们欠你一个人情!”

“没错!这样食物就全分掉了,这办法总行的。”

“我敢肯定有人就是太小气而不想付……”

“不需要付报酬。”勒韦尔小姐严肃地说,“一个女巫从来不期望别人付她报酬,从来不要求,并且希望她永远不需要。但是,遗憾的是,你是对的。”

“那么接下来呢?”

“你指什么?”

“你不再帮助他们了,对吗?”

“噢,不,”勒韦尔小姐吃惊极了,说,“你不能只是因为人们愚蠢、健忘、不友好就不帮助他们。这儿每个人都很穷。如果我不帮助他们,谁会帮助他们呢?”

沉默了片刻后,蒂凡尼主动说:“阿奇奶奶……没错,我奶奶说过,因为他们没有说话的机会,所以必须有人为他们说话。”

“她是个女巫吗?”

“我不敢肯定,”蒂凡尼说,“我想她是的,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大部分时间一个人生活在丘陵牧场上的一座旧牧羊小屋里。”

“她说话嘀嘀咕咕吗?”勒韦尔小姐问。等她看到蒂凡尼的表情时,她又急忙说:“对不起。不过当你是个女巫自己却不知道时,这种事情是会发生的。你就像一艘失去了舵的船。不过显然她不是那样的,我可以肯定。”

“她住在山上,和大山说话,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羊!”蒂凡尼激动地说。

“我肯定她了解,我肯定她了解……”

“她从不嘀嘀咕咕!”

“好,好,”勒韦尔小姐安慰她说,“她擅长治病吗?”

蒂凡尼犹豫了一下。“嗯……只是给羊看病,”她平静了下来,说道,“但是她真的很棒。特别是她很会用松节油做药。她主要就是用松节油做药。可是她一直……总是……在那……即使她人实际上不在那里……”

“明白了。”勒韦尔小姐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蒂凡尼问。

“哦,我明白,”勒韦尔小姐说,“你的阿奇奶奶住在丘陵里……”

“不是,是丘陵上。”蒂凡尼纠正她说。

“对不起,是住在丘陵上,和羊在一起。人们有时会仰望着群山,知道她就在山里的某个地方,他们会问自己:‘换作阿奇奶奶,她会怎么做呢?’‘要是阿奇奶奶知道了,她会怎么说呢?’‘这样做,阿奇奶奶会生气吗?’”勒韦尔小姐说,“是这样吗?”

蒂凡尼眯起了眼睛。是这样的。她记得有一回阿奇奶奶打了一个小贩,当时这小贩正在打他那头驮着沉重货物的小驴子。奶奶通常只说几句话,而且并不多说。那人被她突发的狂怒吓住了,呆站在那儿挨打。

这也吓坏了蒂凡尼。奶奶很少在说什么话之前,不先考虑上十分钟,可这一回她却用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用柳树枝连抽了两下那个不幸家伙的脸。这件事在整个白垩地上传开了。至少有一段时期,人们对他们的动物温和多了……之后几个月的时间里,小贩、车夫和农夫们经过牧场时,在他们要举起鞭子或木棍前都会犹豫一下,心想:假使阿奇奶奶正看着呢?

可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蒂凡尼问。

“哦,我猜的。不管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我觉得她听上去就像是个女巫,并且是个好女巫。”

蒂凡尼心里膨胀着继承者的骄傲感。

“她帮助人吗?”勒韦尔小姐又问。

骄傲感瘪下去了一点儿。“是的”两个字已经挂在了舌尖上,但是……除了探视早生的小羊羔和小猪崽,阿奇奶奶几乎从没下过山。你很少看见她出现在村子里,除非是兜售快乐水手牌烟草的小贩来迟了。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穿着那件油腻腻的黑裙子,一阵疾风似的跑进村子里,向某个老人讨一烟斗烟丝抽。

但是,从男爵牧场到整个白垩地,没有不欠阿奇奶奶任何东西的人。她让他们把欠她的东西送给别人。她总是知道谁需要帮助。

“她让他们彼此帮助。”她说,“她让他们自己帮助自己。”

在接下来的寂静中,蒂凡尼听见了路边鸟儿的歌唱。这儿有很多鸟,但是她想念秃鹰那高亢的叫声。

勒韦尔小姐叹了一口气。“我们中很多人都做不到那样,”她说,“要是我能做到那样,我们就不必再去探望威弗先生了。”

她们几乎每天都要去看望威弗先生,蒂凡尼很怕他。

威弗先生的皮肤薄得像一层纸,泛着黄色。他总是坐在一间小屋里的一张旧躺椅上。他那座小小的农舍充满了陈年土豆的味道,周围是一片野草杂生的园子。他总是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双手抓着两根拐杖,穿着一件油光发亮的旧衣服,两眼紧盯着门。

“我得让他每天吃上一点儿热东西,虽然他像一只小鸟一样吃不了多少。”勒韦尔小姐说,“老寡妇塔西帮他洗洗衣服。他九十一岁了,你知道的。”

她们清理屋子的时候,威弗先生眼睛亮亮的和她们聊天。她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把蒂凡尼叫作玛丽。现在有时他还这么叫。她走过他身旁时,他用惊人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真是让人大吃一惊,他的手紧紧地抓住她不放,你都能看见他皮肤下蓝色的血管。

“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他急迫地说,“我为我的后事攒了一些钱,我的男孩托比不需要为这事儿操心。我出得起我的上路费!我想要一个体面的葬礼,知道吗?黑马、羽毛、送丧人,还有之后人人饱餐一顿的茶会。我把这些都写下了,正大光明的。你帮我检查一下我的盒子,好吗?那个巫婆总是在我身边晃悠!”

蒂凡尼无助地看了勒韦尔小姐一眼。她点点头,指了指藏在威弗先生椅子下的一只旧木盒子。

盒子里面原来是满满的硬币,大部分都是铜币,有几个是银币。它们看上去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有那么一会儿工夫,蒂凡尼真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