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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他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谢天谢地,波涛汹涌的湖面终于平息了,船速也减慢了些,他看见贺洛斯正在迅速把船往后划。他们仍然漂浮在水面,两侧的湖岸离得很近,中间是一条狭窄的水道,湍急的水流发出嘶嘶的声响——看上去水位较浅。贺洛斯跳出了船,把大量热乎乎的水溅进了船舱。兰塞姆也跟着爬了出去,比刚才小心,身体也颤抖得更厉害。水没到他的膝盖。他惊讶地看到贺洛斯把船轻轻松松地举过头顶,用一只前爪扶着,朝陆地走去,身体像希腊的女像柱一样挺得笔直。他们顺着水道往前走——如果贺洛斯灵活的臀部下面两条短腿的摆动可以被称为走路的话。几分钟后,兰塞姆看到了一幅新的景象。

水道不仅浅,而且湍急——实际上后来又有一系列的湍流,水在半英里内一直飞流直下。地面在他们前面迅速跌落,峡谷——或“汉德拉米”的地势比刚才更低了许多。然而,峡谷的岩壁并没有随之沉落,兰塞姆从他此刻的位置,对整个地貌有了更加清楚地认识。高地的左右两边更开阔了,有时覆盖着那种云团般的红色物体,更多的时候是平坦的,苍白、荒凉,直伸向与天空相接的光滑的地平线。这时候,山峰看上去只是真正高地的边缘或外围,它们包围着各地,就像下排牙齿包住舌头一样。“哈兰德拉”和“汉德拉米”之间的鲜明对比令他叹为观止。峡谷在他眼皮底下展开,像绳子串成的珠宝,紫色、宝石蓝、黄色、浅粉红色,色彩斑斓地镶嵌在树木茂盛的陆地上,还有忽隐忽现、无处不在的水。跟他先前的想法不同,马拉坎德拉并不那么类似地球。“汉德拉米”并不是真正的峡谷,随着它所属的山脉起伏跌宕。实际上,它不属于山脉。它只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裂缝或沟槽,贯穿整个高而平坦的“哈兰德拉”。此刻兰塞姆开始怀疑,“哈兰德拉”才是这个星球的真正“表面”——对于一位地球上的天文学家来说,它无疑就是表面。就“汉德拉米”本身来说,它似乎没有尽头,在他面前铺展开去,几乎是一马平川,一条彩线越来越窄,最后以一个V字型的缺口插入地平线。他估计,这样放眼看去准有一百英里,而身后还有他从昨天起穿越的大约三四十英里。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顺着激流降落,朝向水流重新趋于平缓的地方。在那里贺洛斯可以把船再放进水里。他们走路的时候,兰塞姆学会了一些单词:船、急流、水、太阳、搬运。搬运是他学会的第一个动词,激起了他特别浓厚的兴趣。为了给他加深印象,贺洛斯还颇费心思地告诉他词与词之间的联系。他不断重复两组对比的词,比如“贺洛斯——汉德拉米”和“色诺尼——哈兰德拉”。兰塞姆明白,他的意思是贺洛斯住在下面的汉德拉米,而色诺尼住在上面的哈兰德拉。可是色诺尼是什么呢?他不知道。哈兰德拉平坦开阔,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东西住在上面。也许贺洛斯有一种神话——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贺洛斯属于较低的文化层次——那些色诺尼是天神或魔鬼。

他们继续往前走,兰塞姆仍然一阵阵恶心反胃,但不像刚才那么厉害了。几个小时后,他才意识到色诺尼很有可能是索恩的复数形式。

太阳落下去了,在他们的右边。它落得比地球上快,至少比兰塞姆知道的地球上的那些地方快。而且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上,看不见日落时的辉煌美景。他也说不清哪儿不对劲,总之跟他知道的那个太阳不一样。然而,就在他思忖的当儿,针尖般的山峰变得轮廓分明,黑得那样醒目,而汉德拉米则变得阴森森的,但是在东边(他们的左边),哈兰德拉高地仍然闪耀着白光,遥远、静谧、轮廓柔和,如同另一个更加超自然的世界。

很快,他意识到他们又上了岸,在坚实的土地上行走,正往紫色丛林的深处走去。他仍然想象自己还坐在船里,因此脚下的大地似乎在摇晃。再加上身体疲劳,暮色昏暗,使得最后那段旅程像梦境一样。后来,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一对火燃起来了,照亮了头顶上那些巨大的叶子,他看见了叶子后面的星星。似乎有几十个贺洛斯围在他身边。数量这么多,挤得这么近,他们似乎比他那个独立的向导更像动物,而不像人类。他感觉有点恐惧,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可怕的格格不入。他想要人——什么人都行,哪怕是韦斯顿和狄凡。他实在太累了,没法跟这些毫无意义的子弹头脑袋和毛茸茸脸庞发生关系——不能做出任何反应。然后,在离他很近的低处,聚集着一大群更加灵活的幼崽、小兽、羔子,随你怎么叫吧。他们都是些兴高采烈的小家伙。突然,他的情绪改变了。他把手放在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上,露出了笑容。那小家伙匆匆逃走了。

关于那个晚上的更多细节,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断地大吃大喝,黑乎乎的身影不断地进进出出,火光中有陌生的眼睛在闪闪发亮。最后,便是在某个黑暗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沉沉睡去。

【注释】

[1] 指兰塞姆晕船呕吐。——译注

[2] 弗隆,长度单位,等于八分之一英里,或201.17米。——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