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页)

岑旷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丝同情。虽然叶添和叶空山是如此的不合拍,但此人的忠诚令人不得不感佩。叶征鸿死得那么突然,他的心里一定难过到了极点。

也许哪天我可以找他一起喝酒?看着叶添远去的背影,岑旷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都说酒后吐真言,如果能撩拨起他对叶征鸿之死的悲伤情绪,说不定就能套出一些话来。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引起怀疑,最好还是等几天。现在,她可以先干点儿别的。

艾华川最近有点儿郁闷,或者说,有点儿倒霉。一件和他几乎完全没有关系的事件,却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扰。这些天来,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回答过多少遍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了,所以当这个新捕快上门的时候,他原本做好了打算,要把这些日子积蓄的火气狠狠地爆发一次——虽然艾华川一向是个知书守礼到近乎懦弱的读书人,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但他刚刚酝酿好情绪,等见到来人之后,一腔怒火就不得不收敛起来。来的竟然是一个女捕快,而且是一个年轻靓丽的女捕快,脸上的笑容足以令人迷醉。艾华川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懂得怜香惜玉,面对这个名叫岑旷的女捕快,他当然不会表现出半点儿粗鲁。

“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回答上百遍了,但我还是只能给出同样的回答,”艾华川对岑旷说,“我不认识那位叶侍郎,他更不可能认识我。事实上,他发疯的那天,是我们第一次打照面。至于为什么他会那么害怕地盯着我,最后怕到去自杀,我更是完全不知道。”

艾华川一边说话,岑旷一边盯着他的脸,看得这个老实书生脸上一红,心里微微生起一些绮念。他并不知道,岑旷是在用叶空山教导的方法,观察他的面部表情,以判断他是否说谎。岑旷很希望能捕捉到一丁点儿说谎的痕迹,遗憾的是,这个书生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更加诚实。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岑旷拍拍艾华川的肩膀,示意他别太紧张,不过这一拍让他的脸更红了,“不过,你还可以仔细想一想。也许你的确和叶侍郎没有任何关系,但会不会是你的父母或其他亲人认识他,而他看到你吃惊,不过是因为你的长相和你的亲人很相近?”

“这个问题也是其他捕快早就问过的了,”艾华川说,“我家从我曾祖父那辈开始,就在天启城里开小食店,售卖祖传绝技的烧饼,一直是小本经营,从来不会到哪里去招惹是非。现在那家店还是我哥哥在打理,而我则是四代人里的第一个读书人。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查我家的背景,随便怎么查,但你会和其他捕快一样失望的。”

岑旷相信。所以她只能叹一口气,很不甘心地再问一些其他问题,希望能发现一点儿与众不同之处。这也是叶空山告诉她的,要注意一切别人很可能忽视的小细节。

“能告诉我,出事的那天,你在那条街上干什么吗?”岑旷问。

这个问题抛出来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艾华川原本只是微微发红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那种扭捏尴尬的神态,完全像是被抓住的偷情男女——不对,也许光说“像”还不够,连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岑旷都毫不犹豫地认定,这样的窘态绝对和男女之事有关。这样的事情,当事人通常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时候就需要做出一些让对方放心的承诺——至于该承诺能否兑现,那就另说了。

“我来到这里,关心的只是叶征鸿的死,其他事情一概和我无关,”岑旷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和善可亲,“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说出来,我一定替你保密。我保证。”

艾华川踌躇了许久,终于低着头,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说:“我那天路过那条街,是想要去邻街刘铁匠的店铺,给刘夫人送点儿东西。刘铁匠那天恰好有事出城……”

岑旷明白了。这种红杏出墙的勾当,这样外表知书达理内心咳咳咳咳的书生,小说里实在见得太多了,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所以她尽力把鄙夷留在心里,表面上仍旧若无其事地问:“送什么东西呢?”

“一盆花,”艾华川说,“刘夫人喜欢养花,我恰好养活了一盆品种珍稀的好花,就给她送过去了。”

一盆花?岑旷眉头皱了皱,忽然浑身一震。她想起来了,在描述叶征鸿死状的卷宗里,的确提到了这个书生手里捧着一盆花。而在叶空山受到精神攻击失去知觉之前,最后只留给了岑旷一个字。

那个字就是:花!

花!这就是叶空山最后想要告诉岑旷的:让他父亲瞬间发狂失去理智的并不是这个书生,而是他手里捧着的那盆花!正是那盆花强烈地刺激了叶征鸿,才导致了接下来的惨剧。

“什么花?现在在哪里?”岑旷一把揪住了艾华川的衣领。

“您先放开我,我才好带您去看哪!”艾华川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同时也加深了他对女人的认识:这真是一种比六月的天气变脸还快的动物,看起来那么温柔可爱的女捕快,下手也能这么狠。

岑旷很快在艾华川家的后院里见到了同样类型的花。这种花颜色素白,花瓣上有淡淡的紫色斑点,加上茎叶挺拔,看起来淡雅而不失大气。岑旷虽然不怎么懂得鉴赏花朵,也觉得此花清丽脱俗,令人看了心生愉悦。

“这种花除了我家的后院,在东陆任何地方都是见不到的,因为水土不服,种了也会很快死去。”艾华川不会放过在漂亮姑娘面前卖弄自己的机会,“我也是托人带来的花种,从古书里好容易才找到培植的方法,先后养死了十多盆,最后才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栽培方式。尽管这样,这些花的生命依然很短暂,你看现在开得很灿烂,再过半个月,就会枯萎死亡。”

“这又是何苦?让它们好好待在原来的生长地不好吗?”岑旷觉得有些不忍心。

“花嘛,原本就是拿给人来观赏的,只要有一瞬间的灿烂不就足够了?”艾华川不以为意,“至少刘夫人非常喜欢这种花,她看到我拿过去的那盆花时的表情,简直美极了。”

岑旷摇摇头,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她接着问:“那么,这种花的原产地到底在哪里?”

“在西陆,雷州的山区里,西南部山区。”艾华川说,“在某些西南的深山里,这种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可惜一带出山区就种不活。”

“它有名字吗?”

“学名我还真不知道,当地山民叫它‘紫玉箫’。”艾华川回答。

岑旷有些意外:“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文雅啊,不像是山民起的。”

“他们说,那是以前途经雷州的有学问的旅行家起的,因为花白如玉,上面又有紫色斑点,并且当深夜的山风吹过长满这种花的山谷时,会响起一种很奇特的类似箫声的声音,这种声音大概来源于它的叶子。”艾华川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捡起一片长而细的绿叶,交给岑旷,向她做了一个把东西放在唇边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