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2页)

“你的选择是对的。”岑旷说。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会存着‘报恩’的念头。”上官云帆长叹一声,“没想到我在二十三年后头一次开口向真神祈祷,就酿成了这样的悲剧。”

岑旷默然,说不出话来,但心里还在惦记着上官云帆所说的那个“错误”。叶空山已经注意到老人一直握在手里的一样东西,他礼貌地要求上官云帆给他看看,老人点点头,把东西递给了他。

“这是你上次摔碎了的那只玉蝴蝶!”岑旷一下子想起来了,“花如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我在河络的记忆里看到过!这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

她话说出口,立刻又觉得有些不妥。虽然她对爱情的理解只限于坊间小说里的那些俗套桥段,但她至少还记得,当上官云帆要花如烟随他一起走的时候,花如烟的态度冷淡而尖刻,并不像对他有深沉感情的样子。或者说,她只把上官云帆当成一个普通的客人,可以谈钱谈交易,但其他的一律免谈。

那两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对一模一样的玉蝴蝶呢?而这只玉蝴蝶被磨得异常光滑,看样子,已经在上官云帆身边停留相当长的时间了。

“并不一定要情人才能有一模一样的饰物啊,笨姑娘,”叶空山缓缓地说,“亲人也可以。”

“亲人?”岑旷一惊,“难道是说……难道……”

“是的,花如烟并不是上官云帆的姘头、情人或者别的,”叶空山说,“上官大夫每次去光顾燕归楼,都只是为了看他的亲人而已。从年龄差距来判断,我猜想,花如烟应该是他的女儿。”

女儿。花如烟其实是上官云帆的女儿。

岑旷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上官云帆在青石城一向是个道德高尚的人,为什么近几年会沉迷于青楼?为什么他从来不去别家青楼,也从来不点其他姑娘,每次都只见花如烟一个人?为什么在面临危险的时候,他只想要带着花如烟离开是非之地?为什么他会许愿“让我每天都能看到她的容颜”?

只因为花如烟是他的女儿,亲生女儿。

“五年前,我为一位商人治好了顽疾,他一定要在燕归楼设宴谢我。”上官云帆回忆着,“我从来不去烟花之地,但因为和那位商人言谈投机,彼此结下友谊,也不好推托,只能勉强去了。但我事先和他约法三章,不沾染男女之事,充其量观赏歌舞。于是我们去了,当花如烟刚刚从帘子里走出来,我就认出她了。她和她母亲当年几乎一模一样,何况胸前还有那只玉蝴蝶,那本来是我和她母亲交换的定情信物。

“你问她母亲是谁?呵呵,说出来实在是讽刺得很,她就是当年秦望天最后一票买卖所打劫的那位古董商的独生女儿,也正是用斑背蝎蝎毒来毒杀我们的人。我说过了,年轻时的我是一个恶徒,当初去接近她就没安好心,只是为了找到下毒谋害他们全家的机会而已。可她实在是冰雪聪明,最后关头竟然看穿了我的真面目,反而让我着了道。

“那之后我信仰了真神,回首当年做过的坏事,自然对她十分抱憾。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那时竟然已经怀孕,并且为我生下了女儿,而那只玉蝴蝶更是让我如受重锤。她虽然恨我入骨,可终究,还是把我当成了孩子的父亲。

“我没有脸去和女儿相认。为了见女儿一面,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把自己装成嫖客,一次又一次地走进燕归楼。她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听她说说话、弹两首小曲就心满意足,连她的手都不曾碰过,但遇到我这样的客人,恐怕她也求之不得吧。我们俩就这样相处了五年,她慢慢信任我,也给我讲了一些她过往的事情,可我还是不敢把真相说出来。尤其知道在那位古董商损失全部家财后,她母亲过着悲惨的生活,不得不独自抚养她,我就更加不敢开口,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我担心她不会原谅我。

“但当秦望天找到我之后,我慌了神儿,生怕被他供出来,生怕从此不得不远离青石,再也见不到我的女儿。那天晚上,我在女儿的房里喝了很多酒,终于在酒精的刺激下,我吐露了真相。我跪在地上,恳求女儿跟我走,恳求她原谅我。我声泪俱下,讲述这些年来对她母亲的愧疚,讲述这五年来我每次见到她时的激动。

“她先是不敢相信,但看到我拿出玉蝴蝶之后,终于信了。但她心里对我从来不存在什么憧憬之情,有的只是刻骨的仇恨。她痛骂我,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她们母女俩怎么可能会那么惨,她怎么可能沦落风尘。她骂我假惺惺,说比起和我在一起,她更情愿留在青楼里做一个娼妓。她故意把自己形容得肮脏不堪,用各种言语羞辱我,也羞辱她自己,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我伤心地回到家里,觉得如果不能得到女儿的原谅,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想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向真神祈祷,希望他能庇佑我,让我有机会和女儿在一起。后来的事情……你们都清楚了。这件事,不能怪那个河络,错都在我,一切罪责都在我。

“可是,就算我把所有的罪责都背在自己身上,又能有什么用呢?我的女儿死了,她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