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7年7月16日(第2/3页)

他终于发现,挪到后方攻击我会更难抵抗。但我先一步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剑挥出,劈中他露在靴子外的膝盖,他向后跌去,发出痛苦的惨嚎。吃痛而愤怒地吼了一声后,他再度爬起,或许是胜利没有想象中来得容易,让他恼火的同时赋予他动力,他伸出完好的那条腿狠踢向我。

我用另一只手抓住这条腿,用尽全身力气扭转,他在空中打了个旋,面朝下,四脚朝地摔进土里。

他试图就地翻滚,但要么摔晕了头,要么速度太慢,总之还未有动作,我已直接把剑插入他的大腿后部,锋刃刺穿肌肉,扎进土壤,把他钉在了地上。同时我以剑柄为抓手,用力一拧,将自己拉出淤泥,第二只靴子也留在了地里。

他尖叫着扭动,但被腿上的剑固定在了原地,挣脱不得。之前我用剑当杠杆脱身,加在伤口上的分量一定让他难以忍受。他凄厉地喊着,眼睛翻白。即便如此,他还是疯狂劈砍,我手上已经没了兵器,控制不了平衡地向着他扑通栽倒,仿佛一条落在旱地的鱼。剑划伤我一侧的脖子,开了一条口子,鲜血带着温热流过皮肤。

我伸手要夺他手中的剑,再次扭斗起来。一边厮打,一边咒骂声不断。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清晰的越走越近的脚步声。然后是说话声。有人说着荷兰语。我骂了一句。

“不,”一个声音道,我意识到是我自己的。

他一定也听到了。

“你太迟了,肯威。”他咆哮。

铿锵的步伐从我身后传来。雨声。我自己“不不不要”的喊声,和一个用英语说的“那边的,说你呢,马上住手。”

我从尖耳朵身边扭曲着爬起来,恼火地拍打身上湿漉漉的泥土,不理会他粗嘎刺耳的长笑,站直身体迎接从雨雾中出现的部队,让自己尽量站姿挺拔,开口道:“我的名字是海瑟姆·肯威,我是爱德华·布雷多克中校的一名同伴。我要求这个人交由我监管。”

我听到一串笑声,不确定那是来自被钉在地上的尖耳朵,还是这一小拨雨中浮现的军人里的哪一个,听起来好像田野放出的幽魂。我注意到他们的指挥官留着一抹唇髭,身穿一件肮脏、濡湿的双排扣短上衣,缀有金色的穗带,已被雨水泡得变了颜色。我见他举起了什么东西,击中前的一瞬我才看清他用剑柄抽打我,我随即失去了意识。

他们不处决昏迷的人,那样有失高尚。哪怕是爱德华·布雷多克麾下部队也不这么做。

所以翌日清晨,我感到冷水拍打浸润自己的脸庞——还是一只五指张开的手掌抽了上来?不管哪种,我被粗暴地叫醒,待到恢复知觉,我花了一会儿时间回想自己是谁,在哪里……

为什么我脖子上有个绳套?

为什么我的双臂被反绑在背后?

我站在一个平台的末端,左手边有四个人,皆是一样的绳套绕颈。我看见最左边的男人正猛烈抽搐着,两脚在空中蹬动。

前方传来一阵抽气声,我这才意识到有观众。我们已不在那片战场,而是搬到了一块小一些的草地上。士兵被召集起来,各个身着英军的红色制服,戴着冷溪近卫团的熊皮帽,人人面色灰白。他们明显在强行忍耐,被迫观看平台那端的可怜人做着临终挣扎,嘴巴张着,舌头伸长之前就咬破了,正在流血,腮帮子一鼓一鼓,无望地大口呼吸空气。

他继续抽搐、踢动,身体带动了绞架摇晃起来。抬起头,我看到悬挂绳索的架子横贯我们头顶,跨过整个平台的宽度,我自己的绳套也绑在上面。脚下是我站立的木凳,我脚上还是只穿着袜子。

四下里鸦雀无声。只有受刑者临终挣扎的响动,绳索的吱呀声和绞架不堪重负发出的声音。

“你们谁要是偷东西,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行刑者指向他尖厉地喊道,然后,他大步流星沿平台走来,来到第二个人面前,继续对保持沉默的人群喊话,“你们会去绳子的另一头见造物主,这就是布雷多克的命令。”

“我认识布雷多克!”我忽然喊出声,“他人在哪儿?叫他过来!”

“你,给我闭嘴!”行刑者指着我咆哮,而他的助手,那个往我脸上泼水的人,从右边上前来,再给了我一记耳光,不过这次不是让我清醒,而是叫我住口。

我低吼着使劲挣脱手上的绳子,但动作又不能太剧烈,否则会失去平衡,从矮凳上栽倒。现在我已经在它边缘摇摇欲坠。

“我的名字是海瑟姆·肯威!”我高喊,绳索掐进我的脖子里。

“我说了,‘闭嘴’!”行刑者再次咆哮,他的助手又重重地给了我一拳,我差点直接从板凳上翻下来。

我第一次注意到左手边挨着的那个五花大绑的士兵,并认出了他。是尖耳朵。他大腿上缠了绷带,渗出的血将它染成暗色。他打量着我,厚重的眼睑下射出阴翳的目光,缓缓露出一个松垮的笑容。

此时,行刑者已绕至第二个人背后。

“这是个逃兵。”他尖声说道,“他抛下自己的战友死去。像你们一样的战友。他放任你们去死。告诉我,应该怎样惩罚他?”

底下站着的人无精打采地回喊。“吊死他。”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行刑者冷笑,退后一步,抬脚重重踩上获罪者的后腰,蹬了出去,津津有味地享受着观众作呕的表情。

我用力摇晃脑袋,消除殴打带来的痛苦,然后继续挣扎。行刑者走到下一个人面前,询问人群同样的问题,得到同样低沉、例行公事的答复,然后将不幸的人踢下去面对死亡。平台摇摇晃晃,三个人在绳子底部抽动。头顶的绞架吱吱嘎嘎地叹息,我抬眼瞥见木榫晃开了一点,又再度合上。

接着行刑者来到尖耳朵面前。

“至于这个人——这个人享受了一趟黑森林短途旅游,以为他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来,但他想错了。告诉我,他该受到怎样的惩罚?”

“吊死他。”众人无精打采地嘟囔。

“你们认为他该死吗?”行刑者大喊。

“该死。”众人答。但我看到当中有些人悄悄摇头说着不,还有另一些人举起皮水袋啜饮着,看来倒乐见这出好戏,显然是被佳酿收买了。如此说来,尖耳朵这副醺醺然的样子和酒精有关吗?甚至当行刑者走到他身后,将脚踩在他腰上,他还在笑。

“是时候绞死逃兵了!”他高叫,踢出去的同时我也喊了出来,“不要!”我奋力晃动束缚,死命想挣脱,“不,他必须活着!布雷多克在哪?爱德华·布雷多克中校在哪?”

行刑者的助手出现在我面前,粗糙的大胡子底下露出一抹邪笑,嘴里几乎不剩几颗牙,“你没听见他说的吗?他说‘闭嘴’。”他举起手臂,挥拳打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