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5年12月9日(第3/5页)

而且还很冷。我呼出的热气凝成了羽毛般的云雾,立刻打起了哆嗦,我心里不自在地意识到,相较于我房间里可以说微微有些热的温度,这里究竟有多么冷。

门边有一根蜡烛,我点亮了它,用手护着烛火,我擎着蜡烛照亮脚下的路,离开厨房朝马厩走去。如果说我之前是觉得厨房里很冷的话,那么,好吧……室外那种冷的感觉,就好像你周围整个世界都已经冻脆了,而且就快要碎掉了:外面已经冷到让我觉得呼吸困难,我站在室外开始重新考虑起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撑下去。

马厩里的一匹马嘶叫一声,跺起了马蹄,不知何故,这声音让我下定了决心。我踮着脚走过狗舍来到一面侧墙边,接着穿过了一道通往果园的大拱门。我穿过光秃秃、枝干细长的苹果树,随后走进了一片空地,我有些心烦的意识到宅邸就在我右侧,我不禁想象着每一扇窗边都出现了人脸:伊迪丝、贝蒂、母亲和父亲全都盯着窗外,他们看见我离开了房间,正在院子里乱闯。当然,我不是真的在外面乱闯,但他们肯定会这么说的:伊迪丝训斥我的时候会这么说,父亲因为我惹的麻烦拿手杖揍我的时候也会这么说。

如果说我当时是在预计着房子里有谁会大叫一声的话,那么这个预期并没有成真。相反,我走到围墙边,开始飞快地顺着墙朝那道门跑去。我仍然打着哆嗦,但随着情绪变得越来越兴奋,我突然很想知道汤姆会不会带些食物来做宵夜:像火腿、蛋糕还有饼干。哦,再来点热甜酒就最好了……

一只狗开始吠叫起来。那是萨奇的声音,他是父亲的爱尔兰猎犬,声音是从萨奇在马厩里的狗舍传来的。叫声让我停下了脚步,我蹲到一棵树枝光秃秃低垂的柳树下面,直到叫声像开始时一样突兀地停止。当然,后来我明白了叫声为什么会这样戛然而止。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猜到萨奇会被入侵者割开喉咙。现在我们认为是有五个人一起带着匕首刀剑悄悄闯进了我们家。这五个人直奔宅邸,而我当时在院子里,对此毫不知情。

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是个满脑子都是冒险和匹夫之勇的傻小子,更别提关于火腿和蛋糕的念头了,于是我继续沿着围墙跑过去,直到我抵达了那道门。

门是开着的。

我究竟是期待着什么呢?我猜,我预想中的门应该是关着的,而汤姆就在门的另一边。也许我们俩其中之一会翻过围墙。也许我们打算隔着门互相传传闲话。可我现在只知道门已经开了,于是我开始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至少我已经意识到从卧室窗口看到的那个信号可能并不是发给我的。

“汤姆?”我低声唤道。

什么声音都没有。整个夜晚万籁俱寂:没有鸟叫,没有动物的声音,什么都没有。我现在紧张起来,正准备转身离开,回家去,回到我安全又温暖的床上,这时我看见了某种东西——那是一只脚。我慢慢在门外走远了一些,过道沐浴在灰白的月光下,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柔和,又有点脏兮兮的黯淡光芒——包括一个四肢摊开,倒在地上的男孩躯体。

他半坐半躺着,身体靠着墙,衣服穿得和我几乎一样,一条裤子,一件睡衣,只是他没有把睡衣塞进腰带里,结果睡衣缠在了他的腿上,而他的双腿正以一种奇怪、不自然的角度,摆在过道坚硬,又坑坑洼洼的泥地上。

那是汤姆,当然。汤姆那双已经毫无生气的眼睛从帽檐下方看着我,他的帽子歪斜的戴在头上,双眼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从汤姆咽喉上深深的伤口里流出的血液浸透了他的前胸,月光照在血迹上闪闪发亮。

我的牙齿开始打战。我听到一声呜咽,然后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成百上千个惊惶的想法涌入了我的脑海。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我甚至已经无法记清它们的确切顺序了,不过我想应该是从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从房子里传来的一声尖叫开始的。

快跑。

承认这一点让我很是惭愧,当时我脑海里挤满的那些声音、那些念头,全都在一起呼喊着这同一个词。

快跑。

于是我服从了它们。我奔跑起来。但并没有朝着它们想让我去的方向。我究竟是像父亲教导过的那样听从了自己的本能,还是无视了它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虽然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经似乎都想让我尽快逃走,逃离我已知最可怕的危险,但事实上我却正向着危险奔去。

我跑过马厩,冲进厨房,几乎没有停步去确认大门已经洞开的事实。在沿着仆人下房的某个地方,我听见了更多的尖叫声,还看见了厨房地板上的血迹。我穿过房门朝楼梯走去,不料却看到了另一具尸体。那是其中一位士兵。他捂着腹部倒在走廊里,眼皮疯狂地颤动,当他滑落到地板上死去时,嘴里流出了一丝鲜血。

我跨过尸体跑向楼梯,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到父母身边。门廊里一片漆黑,却满是尖叫声和奔跑的脚步声,门廊里还腾起了第一缕烟雾。我试着确定自己的位置。这时从上方又传来一声尖叫,我抬眼看见阳台上有晃动的人影,而且还看见一位袭击者手中有钢铁的寒光一闪而过。在平台上挡住他的是父亲的一位仆从,但飞速闪过的光亮让我没能看清那可怜男孩的命运。相反,我听见,并且通过双脚感觉到他的尸体从阳台摔落在了不远处的木头地板上。杀害他的行刺者发出一声胜利的嚎叫,我能听见他沿着平台向内深入时奔跑的脚步声——他在向卧室奔去。

“母亲!”我大喊道,就在我跑上楼梯的同时,我看见父母的房门被推开了,父亲猛冲出来同那个入侵者交手。他穿着长裤,背带扣过赤裸的肩膀,他没有束发,头发随意地披散着。他一手拿着提灯,另一只手握着剑。

“海瑟姆!”我跑上楼梯顶时父亲喊道。入侵者站在我俩之间的平台上。那个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借着父亲手中提灯的光亮,我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容貌。他身着长裤,套着一件皮甲背心,还戴着一张小巧的半脸面具,像是那种戴着参加化装舞会的面具。接着他改变了方向。他不再上前攻击父亲,而是狞笑着回身,沿着平台向我追来。

“海瑟姆!”父亲再次吼道。他离开母亲身边,开始冲下平台追击入侵者。他们之间的距离立刻就缩短了,但这还不够,我转身逃跑,不料却看见第二个人出现在楼梯口,执剑在手,挡住了我的去路。他和前一个人的装扮完全一致,但我还是看到了一处区别:他的耳朵。他的耳朵很尖,搭配着面具,让他看起来仿佛就像是丑陋、畸形的庞齐先生。一时间我愣住了,随后我转身看见我身后那个狞笑的人已经转向去和父亲打了起来,他们手中的刀剑铿锵作响。父亲已经丢下了提灯,他们就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下交锋。这场短暂又残酷的搏斗不时被两人的哼声与刀剑钢铁相交的鸣响打断。即使是在这激烈又危险的时刻,我还是忍不住希望能有足够的光线让我好好看看他战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