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靡不有初(第4/7页)

他们的眼睛被穿过窗棂的光线照得发花,沙蛤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惊魂未定地说:“那个人……那个人……咬了你。”

“还挺能打!”师夷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被压住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她还丢了自己的刀子。从会打架以来,她可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让她怒气满怀。过了片刻,她又得意起来:“最后还是被我打倒了!看,沙蛤,他可不是我的对手吧。”

“他被捆着的。”沙蛤怯生生地提醒她。

小魔女也会脸色一红,她大声叫道:“谁管这些,我们只看结果。”“你杀了他!”沙蛤敬畏地后退了一步。

“死不了。那是我打架时用的刀,刀刃短,扎不死人。”师夷剥开衣衫,看看肩膀上的牙印,愤恨地说,“真像匹狼,打架不讲规矩,都是些不开化的蛮人。”

“我听火炉嬷嬷说,你咬下过一个小孩的耳朵。”沙蛤讪讪地说。师夷杏眼一瞪:“滚。”

沙蛤连忙滚开了,一直退到安全距离外,憋了半天又冒出一句:“你在藏书塔里点了蜡烛,幸好没有烧起来,不然我们就是部族文化和历史的罪人了。”

“我巴不得把整座城烧了呢。”师夷说。

可是这个笨家伙刚才说了一句什么,让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她骨碌碌地转着眼珠:“你刚才说,他是被捆着的……这么说,是个囚徒!火环城和异族开战了!”

“开战?”沙蛤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这里会变得很危险吗?”

“危险?”师夷龇牙一笑,“如果被射牙大婶找到的话,会的。”“这儿藏不住了,”她说,“我们得另外找地方。”

她推开藏书塔的门,确认外面无人,然后闪身出了门。沙蛤绝望地紧挨着她的后背,跟着朝火山口外沿跑去。

空谷寂寥。

这是深秋季节,河络的地面活动已经几乎全停了,地面上一个人也见不到。

晨光正从东方的天空里洒下来,把山顶上摇曳的草叶照得一片柔和。他们正站在越岐山口的边沿上,一侧是火山口陡峭的内壁,另一侧则是平缓的外坡,覆盖着短短的草皮和几块散乱的白色岩石。观象塔好像一只倾斜的王冠,向火山口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

沙蛤紧张地抓住师夷的后衣襟,几乎是哀求地说:“我从来从来没有踏出过火山口……”

“闭嘴,”师夷悄声说,“射牙是个会坚持到底的狠角色,就算她离开了,也会逼迫哨兵留意像我们这样乱跑的小孩,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她很有耐心,不过,我们要更有耐心,就在火山坡的草丛里趴着,一直趴到晚上,等到射牙离开,等到城门口的哨兵换岗。只要射牙大婶不在,新来的哨兵才不会关注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

沙蛤轻轻地叫了一声,站住了脚。“你又干什么?”师夷不耐烦地问。

沙蛤只是呆呆地仰头看着天空,那道脑中的帘幕仿佛又唰的一声落了下来,将他与外界隔绝。

“她来了。”他呆呆地说。“谁来了?”

“是她。”沙蛤肯定地说。

“你在说谁?谁在那边?”师夷回过头去看,又陡又窄的火山口边缘光线明亮,山尖上一览无余,别说是人了,连只鸟儿也不见踪影。

“你眼花了吧。”师夷哧的一笑,用手在沙蛤眼前挥了挥。

然而沙蛤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道划破天空的影子身形曼妙,白影翩然,绕着观象塔盘旋了一周,突然落了下去,消失在藏书室的后面。那是他梦里见到的那双翅膀吗?

“别做白日梦了,快走,小胖子。”师夷揪了他一把,沙蛤慢吞吞地拖在师夷身后,在拐过山脊线时,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突然心中一跳。

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座观象塔,满载着七代巡夜师珍藏书籍的藏书室,从底层的窗户里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烟。

沙蛤的喊叫声噎在喉咙里跳不出来,只能拼命扯师夷的衣衫。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向后方。师夷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来得及看到一道白影从门口闪出,然后跃入那依然被阴影笼罩着的火山口。

师夷回过神来,往回冲到火山口边缘,抓住地上的岩石,探头向下张望。火山口的边缘高处闪烁着阳光,但以下仍然是一片漆黑,他们依稀看到一道白影,飘飘荡荡地落到火山口里的地下森林顶部不见了。

“火炉在上,今天我们居然见到了两个异族人,”她惊叹着说,“那是个飞人,你看到了吗?她飞得可不怎么样,如果我有翅膀,我可不会这么用它。”

“她飞得很好。”沙蛤鼓起勇气反驳说。

“呸,你怎么知道?!”师夷狠狠地瞪了沙蛤一眼,小胖子再迟钝,也看出她的目光里饱含嫉妒。在师夷心目中,她自己才是飞得最好的那个,可现在她甚至还没有长出翅膀。

猛然间,一阵飘过的烟雾将他们笼罩其中,沙蛤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们这才回头去看正在一团一团往外冒烟的藏书室。

“起……起……起……起火了。”沙蛤颤抖着嘴唇说。“哈,原来是个纵火犯。”师夷却高兴起来。

“她不是,不可能是!”沙蛤吓了一跳。

“什么她?哪个她?你认识她吗?”

沙蛤迷糊起来,是啊,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知她的来意,怎么能确定火不是她放的呢?他回忆起这姑娘紧身服下的轻甲,还有背上那两把形状锐利得骇人的细弯刀,她在空中抓住他的动作轻捷有力,就像是名久经训练的武士,还有她那封神秘的信……某个问题第一次出现在沙蛤的脑中,搅得他脑海一片混乱:她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把你那小姑娘忘掉吧,卫兵很快就会被惊动,他们才不会相信什么会飞的羽人这样的故事呢,这笔账会算到我们头上的……我和你!”师夷说。

“为什么是我?”沙蛤可怜兮兮地问,这件事的一开始,他不过是想劝小哎不要吃那只甲虫……他不明白为什么倒霉事会一桩接着一桩落到头上。

“想把一切都撇干净吗?喂!”师夷嚷道,“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快逃吧。”

可是他们只逃出两步,师夷又猛地站住了脚。

“阁楼上那个,”她说,不知为什么,突然睁大双眼,“他被捆着……”沙蛤愣愣地张开了嘴,眼睛瞪得老大,不明白师夷想说什么。

“……他可没法逃出来。”

“啊,会被烧死吗?”沙蛤说。

死亡这个概念对他还很含糊,他想起了那些在屠场里翻滚的沙虫,它们不愿意死,在死之前会叫唤他的名字。他的脸变得苍白又透亮,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声了:“他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