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芳流阁上信乃血战 坂东河原见八显勇

却说那天拂晓,邻近庄客和村翁等前来,询问事情的缘由,有的向诉讼所报告,有的看管额藏等人。这时太阳已高,已是六月二十日的巳时。簸上宫六之弟簸上社平、军木五倍二的同僚卒川庵八带领许多官兵来到庄头家,让庄客们带路,在客厅的上座放把椅子,先验看了尸体,然后召唤额藏等阖府的奴婢,询问事情的经过。额藏禀告说:“前天奉主人之命去下总的栗桥,昨夜深更回村。看到主人夫妇被杀害,不忍坐视,当即报仇。但可惜被年轻侍从阻挡,又被伙伴们截住,让军木漏网,深以为憾。”追滨路和左母二郎的童仆们述说了宫六和滨路的婚事,以及昨夜入赘之事,还说滨路在晚间逃跑,大家分头去追,没有追到,回来时在衡门附近碰见额藏提着血刀跑出来,大家便吃惊地将他截住,对蟆六夫妇被杀和额藏杀害阵代之事,一概不知。

当下社平大声喝道:“这样说来额藏的说法非常可疑。我早已掌握事实,他暗中帮助龟筱的侄儿犬冢信乃拐走了主人的女儿,又悄悄回来偷盗主人的金钱和衣物,被主人夫妇发觉受到斥责后,不得已将蟆六、龟筱杀死,正想逃走,这时我兄宫六及其属吏五倍二等由品川海滨郊游回来,因口渴讨茶偶来蟆六家,不料被袭击毙命。年轻卫士也遇害,只有五倍二一人逃脱。这是五倍二控诉的,全是事实。为何多年来在村里的户籍簿上没有记载犬冢信乃,这是可疑之一。其次说我兄宫六想娶滨路为妻,纯是胡言。阵代是现官,村长官卑职小,门不当户不对,况且又未得到城主的许可,岂能入赘?另外,昨夜在圆冢山里,网乾左母二郎等四人被杀害,并留了个奇怪的榜文,这也是信乃或额藏之所为。说滨路是被左母二郎杀害的,这里也有很大的阴谋。况且以一个下贱佣人的身份,竟杀了阵代,按律是大逆,怎能说是复仇?我现在将他千刀万剐为我兄报仇,易如反掌,但还没得到主君许可,不能报私恨。为收殓宫六的尸体和逮捕其仇人,我与卒川君同来,赶快将额藏捆起来!”军令如山,众官兵应声围过来,将额藏拦住。额藏不慌不忙地说:“这不像大人您说的话,犬冢信乃前天拂晓已去浒我,这是众人皆知的。难道是想掩盖眼前的难堪吗?即使是颠倒黑白,蟆六夫妇横死之事,女婢们也无不知晓。忠义无贵贱,报杀主之仇,反被说成是大逆,我不能就缚。置众多证人于不顾,而竟以臆断行事,这是我难以甘心的。这能说是公道吗?”他理直气壮地予以驳斥。众兵丁都不便下手,呆呆地看着。于是庵八就挨着个问女婢们所知的那天夜里的情况。她们都害怕社平的脸色,不敢明确回答。经一再询问,有一两个人说听到刀声就吓得从后门跑了,其他情况一概不知。社平听了冷笑说:“这么说蟆六等被害之事女婢们并无人看见,所以他们也就不能作为证人。如果不狠狠地用鞭子抽他,是不会吐实情的。赶快将额藏绑起来!”正在额藏危急之际,地板下有人在呻吟。众人皆感到十分惊奇。三四个人出去,一会儿工夫拉进来一个人,一看,不是别人,却是蟆六的老仆背介。昨夜被五倍二砍伤鬓角,滚到地板下边遂断过气去,现在逐渐苏醒,出了一点呻吟声。童仆们见状,无不惊讶说:“昨夜你没回来,以为被野狐狸迷住了。到那一带去找了一遍。你说说是怎么负的伤?真可怕!”扶着他上了走廊,让他站在庵八身边说明情况。背介说:“昨夜我比伙伴们先回来,蟆六夫妇被杀之时,我毫不知道,从走廊拉开客厅的拉门,被五倍二砍伤鬓角,仰面滚下去,就势躲在地板下边。对额藏报仇之事我都知道。因刀疮疼痛,以后之事就不知道了。可是要说杀害主人夫妇是簸上大人和军木大人,那一定没错。”既然有了证人,按理说社平该无法诬陷了,可是他却对庵八说:“众人都不知道,只有背介从旁挨了一刀,说看见了打斗的情况,岂不是很可疑吗?虚实须从多方了解,他一个人不能作证。据了解,背介这小子是额藏的同伙,尊意以为如何?”庵八说:“我完全同意,确有其事。先将额藏拘捕入狱,呈报镰仓,听候兵卫尉大人〔指大石兵卫尉,这时仍在镰仓〕 的旨意。因此我们回去与长者商量,一定为令兄和其属下报仇雪耻。在这里议论是非,传出去有些不便。还是稳妥一点先回去吧。”他通过耳语安慰劝解社平,于是社平便用准备的轿子将其兄宫六的尸体抬着,将年轻卫士的尸体也一同抬回住所,同时给额藏上了绑,将背介装进竹笼,由庄客们抬着。社平和庵八也一同回到城里的诉讼所,众官兵拉着额藏,有的走在前边,有的在后面跟随,也陆续回去。

话分两头,却说犬冢信乃戍孝,十九日凌晨在栗桥驿与额藏惜别,走了二三十里至浒我,在城邑旅店住下,问明将军府的道路,先去执权横堀史在村官邸,说明出身,根据亡父犬冢番作的遗训,将昔日亲王之兄春王殿下留下的村雨宝刀带来求见。由传话的年轻卫士进去禀告,等了很久,在村出来接见说:“为察明汝父祖的出身和军功,亲王〔指成氏〕 在镰仓时,曾召见持氏朝臣在结城死难的旧臣子孙,那时番作没来,更没提过宝刀之事,是何缘故?”信乃告知其父番作身受重伤,已成废人,和他姑父大冢蟆六之事,解释了未来拜见的原因,对答如流。但未敢吐露他姑父母的奸凶,却毫无保留地陈述了亡父的义气。言简意赅,有条有理,说得很详尽,没有含糊不清之处。在村惊叹其才干,虽心里有点妒忌,但也无可奈何,沉思片刻说:“你是这样的出身,若拿来的宝刀也没错的话,待与老臣们商议后,近日奏明亲王殿下,且回旅馆等待。”信乃听了略放宽心,唯唯领命,回到旅店,这时天已经黑了。

次日清晨,信乃忽然想到,村雨是口名刀,先父多年将其藏在一根大竹筒里挂在梁上,但是一点也未生锈。家父去世后我多年带在腰间,或放在枕边以防被盗,但从未拔出来看过。现今要献给浒我将军,不擦拭一下就好像毫无准备。在旅店无事可干,拭刀也是个消遣。于是便趁着左右无人轻轻关上拉窗,坐在壁龛的柱子旁边,用左手拿着那把太刀,先掸掸刀鞘丝绦的尘土,轻轻擦擦刀鞘,拔出刀来一看,竟不是村雨。“这究竟是怎回事?”他吃惊地又重新细看,长短虽然一样,但刀刃一点儿也不像。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心跳得十分厉害。他稳住心神又仔细回想:“这把刀一时也未离过我的身旁,也没有一天不带在腰上,如何竟被调换了?如有可能只是在神宫河的船上。那时庄头蟆六被渔网挂住落到水中,蟆六不仅想害我,还和左母二郎合谋,趁我为救庄头跟着下水之际,左母二郎一个人在船上,定是那时调换的。对左母二郎的为人,自己一直认为他只喜好游艺歌曲,不好武器,因而疏忽大意,当时没拔刀看看。又因是夜间,忙着救落水的庄头,而未怀疑。从那天晚间到昨天,只考虑个人的出路,无暇顾及他事,以致落到如此地步。只知前门御虎,而不知后门进狼,我怎么这样糊涂。既已丧失宝刀,对父是不孝之子,对君是不忠之臣。这可如何是好?”愤怒的目光十分可怕,把刀啪哒一撇,肝肠寸断,后悔莫及,但只是懊悔也无济于事,他把刀纳入刀鞘,又叹息了一阵,心想:“宝刀是假的,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已知道,如等到浒我将军召见时再说,是我欺骗了贵人。还是及早禀告为是。”于是拿出梳子梳梳头,穿上裙子,佩带好长短两把刀,将待出门。忽然横堀在村从城中打发人来,信乃愈感不安。见面一看是两个年轻卫士,唤奴仆从柳条筐里取出一套衣服,交给信乃说:“关于今天献上宝刀之事,老臣们想先过目一览,然后再去觐见将军,请立即上朝,因此赐朝服一套。我等奉横堀大人之命前来迎接,请赶快动身。”信乃听了答道:“遵旨。某也有事启奏,想去见横堀大人,正待出门。因略有所思,所赐的衣服暂且拿着。请吧!”说着匆忙走出去。来的武士和奴仆,都有些莫名其妙,喘息着跟在后边。犬冢信乃急忙来到在村官邸,请求觐见。然而他已经上朝,不在寓所。无奈又由那两个武士领着去将军府。信乃心想,这时再不换衣裳,一定说我是不敬。于是在官员办公的房间附近换上礼服。谒者从这里领着他到中门旁的警卫室。这时不知在村在哪里,因此也无法禀告丢失宝刀之事,事情更严重了,心里更加焦急。等了一会儿,那个谒者又领信乃去泷见间,上座翠帘低垂,铺着成氏朝臣落座的褥垫。其下手有横堀史在村和其他老臣分列左右,许多近臣都在座。另在走廊那边,身着铠甲的武士数十人整齐地列队坐着,戒备森严,场面甚是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