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仙翁梦示富山 贞行暗献灵书

里见治部少辅义实朝臣,消灭了山下、麻吕、安西等大敌,把紊乱如麻的安房四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威德及于上总各处,武士们无不臣服。镰仓的两位管领山内显定、扇谷定正〔康正元年,成氏退到浒我后,显定、定正任管领〕 也不敢小视,再次奏请京都晋升义实的官职,为治部大辅。虽然连年有这类喜事,但义实因去年受安西景连的进攻,在被围困的危难之际,为拯救士兵的饥饿,故不觉失言,竟将最喜爱的女儿嫁给了八房这条狗,进入富山,至今不知安否。他也从未忘记世人的指责,对此甚感悔恨,却未露声色。那条溪流已将路隔绝,它使父母与女儿音信断绝。手下的人自不必说,但是倘被樵夫或猎人发现,则会比遇到知情的亲兄弟更令人感到莫大的耻辱。因此立即晓谕全国,无论是良贱士庶,或靠山糊口者,一概不准登山,有违此旨者,定斩不赦。作了这个规定后,义实每天所最担心的就是金碗大辅孝德。他去安西景连那里借粮,至今一去未归,不知其生死存亡如何,是中计被擒而丧生,还是已经阵亡?其父孝吉有功不受赏,对其剖腹自杀也未能制止,在其弥留之际曾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其子做一城之主,并收做女婿,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虽说月有盈亏,而去岁和今年并无异样。前途莫测的是人,命运完全改变的女儿他们,结果究竟会怎样呢?也无法打听旁人。父母对儿女是当事者迷,如置身于一团漆黑中,自己是无法看清的。他一个人苦思冥想,真正是面对百万雄师也在所不惧,兼备智仁勇三德的大将,现在却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只是愁眉苦脸。更何况义实的夫人五十子呢?她的眼睛里一直刻记着那天伏姬离别时的面影,终日啼泣。伏姬是否安然无恙?什么时候能回来相见?她无数遍地祈祷神灵,合掌念佛,手指都细了,早晚懒得拿筷子进膳。在身边伺候的侍女和女官,只能讲道理,但不能使她得到安慰。她们暗中商量,索性登到富山深处,说不定会找到公主的下落。于是谎称去代替夫人参拜行者的石窟,几次到那座山中,毫无希望地去寻找伏姬。其中有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因山道艰险,到山脚下就回来了。多年在武士之家任事,身强胆壮的,让向导引路虽好不容易登上山去,到了蜑崎十郎辉武被冲走的溪流旁,连向导都不敢涉水过河了。河对岸自然无时不浓雾弥漫,水声隆隆,但什么也看不到。此岸的荆棘虽然开着花,但令人如坐针毡,毛骨悚然,到此就回来了,都没达到目的,只好把情况如实禀告五十子。她不听则已,听了更加想念,公主的患难何时才了!一个人胡思乱想,更增添无限悲伤,身体也日益憔悴,十分可怜。“活在世上的人畜,谁能经受生别离,犹如飞蛾扑火一去不还?想得心焦思乱,还不如死了。”一边唠叨,一边不住地咳嗽、哭泣。由于这样地苦苦思念,终于病倒了。

医生虽有斛火壶冰的高超医术,若想起死回生,也不能功满杏林。验者(1) 虽有神佛合一的灵符,若想驱邪去灾,其法也没有枯树开花之妙,时日持久,病情愈益沉重。这天夜晚,义实亲自到枕边去询问病情。伺候的老女仆对五十子说:“大人来看您啦!”她让女童扶着,勉强坐起来,只是抬头仔细地看着义实的脸。眼眶塌陷,颧骨隆起,默默无言,两行泪水如串起来的露珠,确实已病入膏肓,难以挽救。义实也仔细看着她的病容,频频叹息说:“你今天觉得怎样?医生说再过四五天就会见好的。对什么事情都要放宽心,要耐着性子养病。”如此安慰后,五十子把手放在膝上摇头说:“不管医生怎么讲,瘦成这个样子,已不会活多久了。我的病是因为谁得的,您是知道的。即使有蓬莱的长生之术、不老之药,又有何用?无论怎样,我活着能再和伏姬见上一面,对我来说胜似任何仙丹妙药。我这样说,一定会被认为是肤浅的妇人之见,不通情达理。我们的女儿是为了国家、为了父母,才牺牲自己跟着狗进入了深山。如果认为这是少有的心肠、罕见的因果而将其抛弃,则您虽是百姓的仁义之君,但女儿会说您是不慈之父。恕我冒昧,尽管您为了不失信于国人,而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可富山在您的管下,属于四郡之地。那么年年月月问问安否,您也亲自去看看,互相安慰一下忧苦,不也是互有依靠么?不知为何连樵夫、牧童都不准进山。即使那里是妖魔住的地方,说实在的您和她是父女关系,以国主之威德,如果想知道女儿现在山里是否安然无恙,那也是不费难的。不知您是否想这样做?这是我现在的一点请求。”她既怨恨又在劝解,艰难地喘着气诉说。义实默默地听着,抬起头来说:“你说得有道理,追究其原因,是由于我的失言,抛弃女儿,留下耻辱,我比你还万分悔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恩爱的羁绊难断,勒紧的缰绳不易解。我若心猿意马,追逐那只惹人烦恼的狗,误了政事而遭受侵犯的话,本国则将再次发生动乱。虑及于此,才割情断欲而不顾。连山里的人都不准上山,是为了让臣民们知道,我不是为女儿掩盖耻辱,因溺爱而枉法逾规,但使你这样忧伤,着实可怜。待我想办法,让你知道女儿安否,要多多保重!”义实答应了她的请求。五十子说:“那么您想通啦?我若没有病,怎能有这样令人高兴的答复。可不能让我等得太久啊。什么时候告诉我?”义实沉吟了一会儿说:“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为了你,只要抓紧进行的话,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喜讯。望你保重身体等候佳音。”义实亲切回答后,就到外面去了。女童们听到了,都高兴得身前身后地跟着远远相送。

却说义实的嫡男安房二郎义成,自去年就驻在真野城,讨伐平定了安西景连的余党后,就在那里治理。听说母亲病危,就让老臣杉仓木曾介氏元守城,来泷田探望母亲的病。义成很有孝心,义实在更深夜静后悄悄地把义成叫到身边,将前后的情况都向他说了:“为使你母亲暂时放心,我已明确答应了她的请求。但辉武就是个例子,那样无人不怕的深山,我打发谁去探听你姐姐?即使派个勇敢胆大的人去,事如不成,不但有损军威,而且还使他在那里白白丧命,所以左思右想十分为难。义成你怎么想呢?”听到父亲这样问,义成跪着向前凑身说:“我也听侍女们说了,能否知道久无消息的姐姐安否,虽是无上的幸运和最大的喜悦,但您的考虑也颇有道理。索性不要选派家臣去,我只有一个姐姐,事关姐弟情义,我义成责无旁贷,愿登上富山的深处,找不到姐姐决不罢休。纵然妖犬有术,能呼风唤雨,迷惑人心,妖焉能胜德?有母亲的慈善作盾,以父亲的武德为铠,手中拿着家传的弓箭,不会有什么意外。您就下令吧!”言词急切,摩拳擦掌,立即就要动身。义实一边抬手制止,一边摇头说:“你这只是血气之勇,不是说智者临事惧而好谋么?父母在,不远游,何况危在眼前呢?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是家中的柱石,如果操之过急,酿成过失,则甚为不孝。但我并非怕妖怪作祟才不准你去。你姐姐说一生再也见不到她了,别后已经两年,实在忍受不住,想去看看她。但是这个行动吉凶莫测,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不必匆忙于今晚决定,容我再仔细想想,也许会有办法。这件事不要让侍女们知道,以免泄露出去。”经过这番告诫,义成也就无话可讲,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