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斋佛堂良臣还异刀 憩茶馆奸佞试落叶(第2/3页)

且说庄助和小文吾,拿着那通行执照的木牌,顺利地通过第一、二道城门。这时天际已露出朦胧的曙色。他们如同困在笼中的野鸟被放飞,心绪开朗,感激由充的洪恩大德。一边走着一边窃窃私语道:“由于稻户执事的仁慈,虽然捡了两颗头颅,但作为武士,双刀被仇人夺去并被当作赃物,比死了还耻辱。那两个东使叫丁田丰实和马加乡武的家伙,听说昨日清晨才离开片贝,只晚了一天一宿。如夜以继日地加紧追赶,那么在途中就不会遇不到。应该将他们全都杀死,夺回咱们的双刀,再去甲斐的石禾。听说他们的去向是信浓路,赶快去追。”二人商量好,就如同饿鹰看到了飞鸟,一同奔跑。冒着六月炎热的暑天,汗流浃背。但他们血气方刚,不畏暑热,那一天顺着大路,飞也似地追赶了一百二三十里。

话分两头,却说在信浓路上的诹访湖畔有两个乞丐,在路旁的土堤下,用树枝和稻草搭了间小房子,四壁围着草席,无父无母,一贫如洗,过着非人的生活。其中一个乞丐年约四十许,因得病两腿瘫痪,被称作镰仓蹇子。另一个是少年,衣不遮体,褴褛不堪,露着白肉皮并不丑陋难看,人称之为相模小猴儿。这两个乞丐在这一带以向来往的行人或向参拜诹访神社的香客乞讨为生。这一天正当伏天的中午,过往的行人稀少,镰仓蹇子睡过懒觉,敲打席壁说:“喂!隔壁的相模猴子。已晌午了,不想吃东西吗?今天从早晨不走运,只要了七八文钱,想买个饼吃,但脚不中用。你到村里去,顺便给我买一个。”小猴儿听了点头道:“知道了,但是如不再讨得五六文,那就连午饭都不够。你全身肥胖,看去一点儿病都没有,为何站立不起来?是摔跤受了伤?还是向财神爷祈祷过头,而被神仙见怪?”问罢呵呵地笑。镰仓蹇子嘟哝着说:“你不要开玩笑戏耍我啦!俺原是米町某商号的小少爷,由奶母哺养大,游手好闲,对做生意比吃斋还讨厌。从十六七岁就去大矶嫖妓院,成年累月地淫荡游乐,把万贯家财都花光了。然后便去赌,不管是父母还是别人,东拐西骗,甚至把自己都赌出去了。于是便逃亡,与家庭也断绝了关系,到处漂泊流浪无处存身,靠在山上打猎、砍柴为生。流浪到箱根给人家抬轿子时,倒霉性病发作,两条腿寸步难行,便成了讨小钱儿的瘫子乞丐。虽认为这是父亲对自己的惩罚,但是做儿子的不争气,那就只当白养活了俺吧,回想起来十分后悔。浑身的脓疮和污垢,从草津温泉治愈回来,就在山边闲住,与这领死后葬身的席子和你这小猴子为伍。你我也不会诵经,无依无靠十分可怜,就是这样靠向来往的行人乞讨为生。可你为何无家可归,落到这般地步?你现在才十六七岁,容貌不丑,如果打扮一下,穿上漂亮衣服,人贩子就定会把你当作是梅若丸(1) ,你比许多歌舞伎中的人物如箱根的邈姑王(2) ;鞍马的遮那王(3) ;或什么僧正、弁庆(4) 等都标致。俺真不明白,你为何不去做个男宠?说说你的身世好吗?”小猴子听了冷笑说:“你也净会说笑话。你若是腿好就也是条男子汉,可惜这个世间不能尽遂人意,住的如同狗窝,躺着忏悔又有何用?既然落魄了,咱们便是同饮一河水,同在一棵树下乘凉的穷伙伴儿,这也是前世的缘分。人不可貌相,各有癖性。俺的老家是小田原,从开始学徒那一天就偷零钱买东西吃,出去办事或洗澡回来,江米团子、炸大虾,烤白薯、酸饭团、甜酒、柿子、柑桔,无所不吃,无所不买,是小摊儿的主顾,所以不但会说瞎话,而且见主人或老板看不见就偷偷拿点钱,藏在袖子里。平素偷懒,又被同伙发现在兜裆布内藏着一分金子,便逃跑去参拜伊势神宫。于是便与同病相怜的偷哥儿们菅笠、三盖无安开始沿街乞讨,同行三人无拘无束,既无老人管,也无老板骂,腰间带着一把长勺子和一个蒲包,走到哪儿要到哪儿,倒也逍遥自在。不料被那两个同伴儿丢下,好似未被赦免的俊宽(5) ,流落在信浓一带露宿街头乞讨糊口。啊!真浑。稀里糊涂地光顾说话,肚子还饿着,到南街去吃点东西。拿钱来,给你买饼去。有吗?”小猴子从席子缝儿伸进手去。镰仓蹇子赶忙从咸菜桶内倒出七八文钱递给他说:“拜托啦!”相模小猴子接过来,便向南跑去。

闲话休提,再说大石和千叶两家的使者,丁田畔五郎丰实和马加蝇六郎乡武,由长尾家的荻野井三郎陪同,离开片贝走上归途。因听从稻户由充的忠告,所以将那假犬士的两颗首级,深藏在甲胄箱内由奴仆们抬着。小筱和落叶双刀和簸上社平原来的刀,也是重要之物,便各挎在腰间,而他们自己的腰刀则由随从的侍卫拿着。这个丰实和乡武是很妒忌的小人,有贪功之癖。此次因有荻野井做副使,随同去东武,所以他们心下很不自在。二人偷偷商议说:“怎能将三郎甩开,早一步回去,得到两位主君的恩赏?”二人想好主意后,便不同三郎住在一个旅店。大约在北陆和中山道上,客店的房间不多,因此便去留都不同他在一起。每天早晨晚起,睡到太阳升起很高以后才登程。晚间也是这样,有意贪晚不黑天不投宿。荻野井三郎感到惊讶,一日为此事向丰实和乡武说:“目前正值暑热时节,本应清晨尽早离开旅店,中午歇息一下。因为走得晚,中午也不休息,急于赶路,同行的不少被落在后边。最好从明天起趁着早晨凉爽时离开旅店赶路,中午让大家稍微休息一下。”丰实听了忙冷笑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次旅行非同寻常。无论首级,还是这刀,若被他们的同伙知道,就可能会跟踪而来,伺机想要夺取。因此天未明便上路,是给贼人可乘之机,欲把刀借给仇人,岂不是很危险吗?真是个蠢人。”三郎接着追问道:“那么为何晚间很晚才投宿,那不危险吗?”乡武从旁说:“这也是有缘故的。拂晓无行人,因此危险。晚间到二更村民尚未睡,路上有行人,所以没有危险。中午不休息,是因做使者的,怕耽误了日期。你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三郎被训斥了一通,便羞得不再开口了。既然不在一个旅店内,从此每天早晨便一定等着他们来召唤,也就一同睡起早觉。

却说丰实和乡武,不从三国山去上野的沼田,却故意走信浓路。这是山路,也是为了甩开三郎才走这条路的。于是丰实和乡武夜晚在信浓的冈田投宿时,悄悄对随从们说,明日与每天不一样,拂晓离开客店,加速赶路,只走捷径,所以这天过午就走了五六十里,来到了下诹访。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这里不是顺路,天没亮就走,那三郎怎会知道?再加上走得又快,他一定追不上,已落他一宿。我们怎能同执事手下的年轻侍卫并肩同行?到这里就放心了。正值酷暑,岂能不累?我们的随从也有不少落在后边,所以且在湖水边消消汗。”恰好在面对湖水的土堤旁有个茶摊儿,用苇箔搭了个遮太阳的棚子,里外有几个凳子。大概斟茶倒水的人回家吃午饭去了,也没人看着。但丰实和乡武不想离开,便一同进去坐在凳子上,望着湖水。这时跟着来的随从和马加的侍卫,以及背着甲胄箱的两个奴仆也来了。他们自己动手给主人倒茶,同时自己也喝。也有的打开饭盒吃午饭。当下马加乡武手捺着所挎的腰刀的刀把说:“丁田君,你认为这口名刀如何?如果真像某日前在片贝对老夫人所禀告的那样,小筱刀在柄口上有雪筱花纹的金箍,落叶刀在砍人时,四下的树叶自落,那么这一点恐怕连主君千叶将军也未必知道。赶快试试真假,如果有此奇特功能,回去就向主君禀奏,好使他高兴。但是试刀的对象难找,杀条狗也太没意思。实深感遗憾。”丰实听了点头道:“某亦有此想法。听说那村雨刀,刃上染了鲜血就如树叶自落,更是一口名刀了。时下四处树木繁茂,这里有棵老树,真想试试看。”他正说着,却在前边发现了一个试刀的对象,忙说道:“马加大人请看!在那边土堤的草棚内,躺着个乞丐。他们素来就不是好人,因作恶的报应,才被从家里赶出来。露宿街头。因此早点儿让他离开人世,也是点功德。不知尊意如何?”乡武听了高兴地站起来,用手遮着阳光仔细看看说:“这太好啦!虽然看着是个瘫子,但体格魁梧,身体肥胖,是个好活靶子。把他拉出来!”侍卫和奴仆听到他的急切命令,应声跑到土堤边把席栅推倒,抓住镰仓蹇子的衣领,提起来说:“喂!你这个下贱的人出来,俺家老爷找你,快去!快去!”众人齐声辱骂着。这时相模小猴子从南街回来,在远处看见,虽然十分吃惊,但未逃跑。他蹑手蹑脚地走至近前,躲在大树后边悄悄看着。镰仓蹇子没想到竟遭受过路武士的随从们的如此暴行,吓得魂飞胆裂战战兢兢地瞪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大人们请莫着急。虽不知有何事情,但俺没犯罪。您已看见,俺是瘫子,寸步难行。请饶恕!”没等他说完,众随从厉声喝道:“不管你是瘫子,还是拐子,你想不去行吗?快快来!”他们从左右捉着胳膊推着腰,把他提到了茶摊儿前边,扑通扔在地上。马加乡武登时将刀绦解开,束好衣袖,提着落叶刀,与丰实一同从凳子上站起身来,那种厉目而视的凶狠神色,不用说便知是准备屠杀,不这样儿都早已吓得魂飞体外的镰仓蹇子,“哎呀!”地叫着瘫在地上。马加乡武毕竟是否试了落叶刀,且待次卷之卷首分解。